第二百零六章 和藹可親蕭公公

　　在壹家普通的院子中，男人蹲在屋檐下，壹手端著碗，壹手拿個窩頭啃著。
　　女人只喝了壹碗黃米粥，然後就放下碗筷，端出壹盆衣服洗了起來。
　　男人壹邊吃飯，嘟囔道：“今年地裏頭產量不行，明日須進城找個短工做做，要不然，這年可咋過啊……”
　　他知道，自己的媳婦已經好多天只吃稀的，把幹的留給自己，並非她不餓，而是……家裏沒多少糧食了。
　　女人擡起頭，說道：“回頭妳跟莊頭說說，要是誰家需要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就拿回來，反正我在家裏也是閑著，幹點零活也能賺幾個錢。”
　　“那怎麽行？”
　　男人不樂意了，皺眉道：“賺錢養家是我們男人的事，還輪不到妳們女人操心！”
　　女人心裏清楚，男人只是嘴上說的難聽，其實是心疼自己。
　　更何況，如果壹個家裏，需要女人拋頭露面，定會被人指指點點。
　　可是，眼看每年的收成都在減少，照這樣下去，以後的日子怕是更難過。
　　這時候，大門突然吱呀壹聲，似乎被人推開。
　　男人突然想起，白天扒著門縫去看熱鬧的時候，嫌看不見，偷偷把門打開了，好像忘記關了！
　　哎呀！
　　莊頭千叮嚀萬囑咐，今天切記不要開門，這可怎麽辦……
　　這時候，朱祁鎮已經走了進來，來到屋前。
　　然後就看到壹個年輕漢子端著碗飯，嘴裏塞著窩頭，臉上盡是惶恐之色。
　　在壹旁，壹名婦人慌慌張張地站起身，走到男人身後。
　　此人長得很瘦，而且是不健康的那種瘦，她身上的衣裙打著不少補丁，但漿洗的非常幹凈，壹看就是個勤快人。
　　朱祁鎮臉上掛著微笑，說道：“妳們不用緊張，我們幾人只是隨便走走，看到門開著，就過來看看。”
　　男人看了看三人，好像都不認識。
　　在莊子裏，他見過最大的官就是莊頭，連蕭公公都極少見，不過，白天扒著門縫看熱鬧的時候，似乎看到這人走在前面，莊頭遠遠跟在後面，其身份肯定不簡單。
　　“大……大老爺……”
　　他壹時不知道怎麽稱呼，趕忙放下飯碗，說道：“那啥，外頭冷，快屋裏坐吧，繡娘，妳去燒水。”
　　“哎，哎！”
　　女人答應壹聲，趕忙去竈臺燒水。
　　朱祁鎮點了點頭，跟著男人走進屋子，然後就看到床上躺著壹個幼童，只有壹兩歲的模樣，正在熟睡。
　　屋裏沒有椅子，男人搬來幾個小板凳，朱祁鎮也不客氣，坐下來問道：“怎麽稱呼？”
　　“啊？”
　　男人有些茫然，似乎沒聽清楚。
　　懷恩輕聲道：“就是問妳叫什麽名字？”
　　“哦，哦！”
　　男人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小的姓王，叫二狗子！”
　　懷恩暗自搖頭，又說道：“問妳大名呢！”
　　“大名？大名也叫二狗子！”
　　朱祁鎮沖懷恩擺了擺手，說道：“那就是王二狗了，這個名字也不錯。”
　　王二狗不好意思地說道：“小的人賤，有沒有名字不重要。”
　　朱祁鎮問道：“哪裏有人生下來就是賤命？”
　　王二狗撓了撓頭，說道：“大老爺您真會開玩笑，我們這些人，不就是賤命嗎？”
　　朱祁鎮轉頭看向床上的孩子，又問道：“閨女還是兒子？”
　　“回大老爺，是兒子！”
　　在這壹瞬間，王二狗臉上洋溢出滿足的幸福感。
　　“取名字了嗎？”
　　“還沒有，孩子還小，而且我這個當爹的也不識字，等過幾年，孩子大些了，進城找個先生，幫忙給取個名字。”
　　在這個年代，百姓大多數目不識丁，壹個村子也不壹定能找的到壹個讀書人，取名字這種事就顯得很有技術含量，通常都是提上兩斤臘肉，或者壹筐雞蛋什麽的，去找識文斷字的先生幫忙。
　　朱祁鎮突然問道：“妳的兒子，也是賤命嗎？”
　　王二狗先是楞了壹下，然後悻悻道：“自然也是賤命……”
　　朱祁鎮註意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雖然語氣中帶著些許不甘，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
　　看來，沒有人願意天生就是賤命。
　　而所謂的高低貴賤，不正是人為劃分出來的？
　　“他的兒子，他兒子的兒子，也都是賤命嗎？”
　　王二狗的眼神開始變得落寞，緊接著，又變成自嘲，緩緩說道：“怕是……只能如此了……”
　　朱祁鎮嘆了口氣，說道：“難道妳就不想讓妳的子孫後代從賤命裏走出來？為何生來就賤人壹等呢？”
　　“小的……沒想過這些……”
　　王二狗的聲音很低，甚至有些哽咽，他平日裏起早貪黑，辛勤勞作，至多能混個溫飽，哪裏有時間考慮這些？
　　誰不想自己的兒子出人頭地，當個大官什麽的？
　　可是，這現實嗎……
　　朱祁鎮站起身，說道：“這個孩子即將見證大明的崛起，接下來將是壹個嶄新的時代，就叫王新明吧！”
　　王二狗壹楞，頓時反應過來，趕忙說道：“多謝大老爺賜名！”
　　雖然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不過，至少把買臘肉的錢省了！
　　朱祁鎮點了點頭，轉身出門而去。
　　王二狗趕忙說道：“大老爺，水馬上就燒開了，喝點水再走啊！”
　　懷恩回身攔住他，說道：“行了，水就不喝了，妳回去吧！”
　　看著三個人遠去的背影，王二狗這才壹拍大腿，說道：“這新明倆字怎麽寫啊？”
　　妻子繡娘白了他壹眼，說道：“妳怎麽不讓那位大老爺給妳寫下來呢？”
　　“我剛才不是忘了麽……”
　　王二狗感覺很懊惱，人家壹看就是貴人，自己的兒子也算是沾了些貴氣，可是，光顧著高興了，忘了問人家怎麽寫。
　　繡娘似乎想到什麽，便問道：“當家的，妳說，剛才那位年輕的大老爺，就是白天那位貴客嗎？當時那莊頭都不敢近前，連蕭公公也只能跟在身邊伺候，不會是個王爺吧？”
　　“瞎說什麽，王爺多金貴的身子，大冬天的來咱這個窮莊子幹啥？”
　　王二狗像模像樣的分析道：“我看吶，來的八成是個管事的公公，妳看莊裏的蕭公公，多威風啊，今天來的這個，肯定比他官大！”
　　繡娘連連點頭，疑惑地說道：“可是，宮裏的公公來咱們莊子做什麽呢？不會是來催收租子的吧，今年不都交過了嗎？”
　　說到這裏，她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些幽怨。
　　“唉，這收成壹年不如壹年，今年咱家納完糧，口糧比去年少了壹成半，眼看孩子壹天天大了，剩下的這點糧食不知道能挨到啥時候……”
　　王二狗說道：“明天我就去京城轉轉，看看能有貴人雇工不，要是運氣好碰上心善的人家，能有個長久活計，那時候就不愁了。”
　　繡娘搖了搖頭，心裏暗暗的難過，往年丈夫也是農閑時候就去京城打工，可是，京城裏達官顯貴都有自己的仆從和長工，村鎮上的那些地主老財，哪裏舍得花錢雇人？
　　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兩人早早睡去，農村人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為……點不起燈。
　　第二天壹早，繡娘已經做好了米粥和窩頭，說道：“出門要帶足了幹糧，找不到活就早些回來。”
　　王二狗喝完米粥，揣了兩個窩頭在身上，說道：“那我走了！”
　　繡娘攔住他，說道：“再拿兩個吧，出去賣力氣，兩個窩頭哪夠？”
　　王二狗呵呵壹笑，說道：“城裏做活，都管飯的，妳放心，我能吃飽，那兩個窩頭留著妳吃吧！”
　　就在此時，忽聽外面響起了鑼聲，緊接著，有人大聲吆喝道：“鄉親們都聽著，每家的戶主到曬谷場集合，蕭奉禦有要緊事宣布！”
　　王二狗楞了楞，說道：“會不會是宮裏嫌咱納的糧少了，昨天來的貴人，真的是來加征的？”
　　繡娘也擔心這個，臉上愁容滿面，連連嘆氣。
　　王二狗將窩頭放下，說道：“我去看看，妳在家看好娃兒！”
　　曬谷場上，蓋著淺淺壹層白雪，此時人已經到了不少，都在小聲議論著，各種各樣的猜測。
　　不過，大家得出的結論都不是什麽好事，每個人心裏都忐忑不安，空氣中充斥著壹股陰沈的氣氛。
　　大約過了壹刻鐘，蕭敬在莊頭的跟隨下來到場院。
　　莊頭先走上前來，對百姓們說道：“今日蕭公公召集爾等前來，是有幾件重要的事宣布，而且，這幾件事都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眾人妳看看我，我看看妳，人群中再次議論起來。
　　蕭敬看了看臺下眾人，尖著嗓子咳嗽壹聲，大家立刻安靜下來。
　　“妳等知道昨天來的是哪位貴人嗎？”
　　眾人紛紛搖頭，王二狗擠在人群中，雖然他親眼看到了貴人，卻也什麽都不知道，便跟著大家壹起搖頭。
　　蕭敬雙手抱拳，沖著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說道：“昨天來的乃是當今聖上！”
　　嗡！
　　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雖然大家都沒出門，但是大多從門縫瞄了幾眼，就那個年輕人，竟然是當今皇上？
　　王二狗更是楞在當場，他的腦子裏壹片空白，只重復著壹句話，當今聖上，當今聖上……
　　皇上來我家了？
　　還給我兒子取了個名字？
　　叫什麽來著……
　　眾人聽到萬歲爺來了皇莊，什麽樣的表情都有，有的感到害怕，有人表示懷疑，有人激動的渾身顫抖，有人紅光滿面，更多的則是如王二狗這般，呆立當場。
　　在這個皇權至上的社會，別說平民百姓，就算是絕大部分官員，壹輩子也沒機會見到皇帝。
　　莊頭看到場面有點失控，趕忙大喊道：“肅靜，肅靜！聽蕭公公說！”
　　又過了好壹會，眾人的情緒方才緩和下來，場面開始恢復了平靜。
　　蕭敬繼續說道：“皇上憐憫爾等生活不易，特許爾等納糧由十七改為十三，就從明年開始！”
　　話音壹落，臺下再次喧嘩起來。
　　這壹次，更多的是興奮，眾人紛紛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租子從七成降為三成，簡直就好像天上掉餡餅壹般，這樣的好事，連做夢也不敢想啊！
　　如此壹來，各家各戶再也不需要為溫飽發愁，可謂是天大的恩德。
　　蕭敬眼見眾人磕頭，急忙側身避開，這個禮是給皇上的，自己只是個傳話的，受不起！
　　“這是皇上的恩典，咱家可受不得妳們的大禮，都先起來吧，咱家的話還沒說完，好事還有，還有！”
　　眾人紛紛起身，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臺上的蕭敬。
　　以前竟然沒發現，原來蕭公公竟如此和藹可親。
　　“皇上還吩咐咱家購買些牲畜，發放給各家各戶，家裏寬裕的養牛羊，家裏緊張的，也可以養些雞鴨，這些牲畜長大後，莊子裏會按市價回購！”
　　眾人聽完，再次喧嘩起來，有人問道：“請問蕭公公，領養牲畜，需要交錢嗎？”
　　蕭敬搖了搖頭，說道：“全部免費發放，但是會登記造冊，到時候若是交不出來，就要扣妳成本費！”
　　大家壹聽不要錢，更加興奮了。
　　以現在的生活水平，哪裏舍得吃肉，牲畜領回家裏，還不得當祖宗壹樣供著！
　　最前面有壹位年長的，噗通跪倒在地，拱手過頂，嘴唇哆嗦著說道：“老漢我活了五十多歲，從未見過如此聖君，我等都是螻蟻般的人物，竟是蒙皇上親自過問，老漢我就是現在死了，也知足了！聖君啊！”
　　眾人紛紛受到感染，跟著跪倒，壹片磕頭聲，中間摻雜著嗚咽聲。
　　蕭敬心有所感，開口道：“都起來吧，咱家還有事吩咐！”
　　大家壹聽還有事，遂止住哭聲，紛紛投去期盼的目光。
　　“咱們莊子要建壹處紡織作坊，男丁們現在就可以準備，等朝廷那邊出好圖紙，開春就動工，皇上特別囑咐過，建作坊不是服勞役，凡參與者，每人每天十文錢，管兩頓飯！”
　　眾人已經感動到有些麻木了，以前這等差事都是各家出人出力，早上從家裏出來，帶上中午飯，辛苦壹整天，壹文錢撈不到還要倒貼。
　　現在竟然給工錢，還管飯，而且，就在家門口，這樣的好事去哪裏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