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沈福

　　趙喜樂立馬笑了，她忙說：“小付，還不快給妳姑姑磕個頭，景玉宮可是好去處，要多謝福姐姐擡舉妳。”
　　她同沈福如今是同級，都是正八品司德，可上位妃身邊的大姑姑畢竟比她這個永巷的管事強得多，她叫壹聲姐姐是應當應分的。
　　這次換付巧言呆住了。
　　進宮這小壹年裏她換了無數個去處，如今剛來永巷又要走了。
　　也不知道景玉宮能不能讓她安身立命。
　　然而這都由不得她。
　　都不用娘娘們有何旨意，只要娘娘身邊的姑姑們壹句話，她的去留就會立時更改。
　　在宮裏活著，最要緊的便是認命惜福。
　　付巧言從來都很惜福。
　　她端端正正給沈福磕了個頭，復又給趙喜樂磕了個頭：“諾，謝福姑姑大恩，謝趙姑姑大恩。”
　　能從永巷出去，不做這粗使宮人，全靠趙喜樂這壹把線牽。
　　這個頭是必要磕的，這句謝也是十成十的。
　　趙喜樂微微壹笑，心道這半天功夫沒白費。
　　沈福沈吟片刻，問她：“妳東西好收拾否？最近宮裏事多，我是沒得閑空過來領妳的。”
　　從永巷領人出去還是得她景玉宮大姑姑親自過來，要不領錯了人可會出大事。
　　大越早年就發生過領錯宮人之事，當時竟鬧得貍貓換了太子，在史書上重重添了壹筆汙跡。
　　從此之後，各宮領人都有嚴格限制，宮人親屬看望也只能在東角門隔欄相望。
　　付巧言從坤和宮被趕出來，是大宮女拿著她的名冊直接去永巷歸檔的。沈福現在要領她去景玉宮，也必要從趙喜樂那拿走付巧言的檔籍，去景玉宮再做歸檔才可。
　　日長年久，無論她在這宮裏多少年，那本名冊都要跟她壹起輾轉，直到她夠了年紀出宮發回原籍。
　　付巧言搬來永巷也沒多久，大半時候都在養病，她本身麽有沒什麽值錢什物，聽了沈福的話直接便回：“奴婢很快便能收好，得勞煩福姑姑在這稍等片刻。”
　　沈福滿意點點頭，揮手讓她自去。
　　趙喜樂趕緊給她滿上新茶，笑說：“就知道我能跟上幾分姐姐眼光，她的名冊我也壹並帶來，待會兒姐姐壹起拿走便是。”
　　付巧言沖兩人行了禮，便快步往繡春所行去。
　　在她身後，隱約能聽到趙喜樂問：“八殿下……娘娘……怎麽解決……”
　　付巧言不敢再聽下去，急忙回了繡春所。這時候孫小花正午歇，倒也沒怎麽睡著，見付巧言回去便隨口問：“姑姑找妳什麽事？”
　　付巧言正收拾包袱，聽罷手上壹頓。
　　“別宮來了姑姑，要找個小宮人去填數，便叫了我去。”
　　孫小花壹聽眼睛亮了亮，可不過錯眼的工夫，她便暗下臉來。
　　“怕是沒有地方願意要我的，”她說著，又擠出個笑來，“妳這次可千萬別再得罪大姑姑了，那邊總比咱們永巷好的，妳好好的便是了。”
　　付巧言見她言語之間滿是自卑和對自己的不舍，也不由紅了眼眶。
　　她想起前陣子過來看她的沈安如，不由嘆了口氣。
　　“小花姐，咱們在壹塊真的很好。可姑姑叫我去，我就得去。”
　　她手上沒停，很快便收拾好壹個包袱，轉頭又說：“妳也好好的，妳比我大上三歲，再熬些年頭便能歸家了。”
　　孫小花沒了睡意，起身幫她壹起收拾。
　　付巧言不過就那幾身宮裝內衫，還有就是自己繡的那些帕子，多余的值錢物件壹樣都無，三兩下便收拾好兩個包袱。
　　她看孫小花呆呆坐在她身邊，想了想便從包袱裏又找出兩條帕子，塞到孫小花手上：“小花姐，我剛來永巷好生病了壹場，多虧妳才能好起來。我沒什麽好東西，只有這親手繡的帕子好歹能用，妳收下擦手吧。”
　　付巧言手裏的帕子紋樣都是跟坤和宮掌衣宮人學的，紋樣手藝都是頂好，也確實是她如今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禮物了。
　　孫小花驀地紅了臉，忙推她：“妳說這些幹什麽，去了別的宮還不得再拜壹次碼頭，快些留著打點才是。”
　　她心軟善良，其實是不適合這深宮的，付巧言雖跟她只住了幾個月，卻也是知道她的。
　　付巧言二話不說就把手帕塞到她懷中，小聲道：“小花姐，別叫我走了還惦記妳，這兩張帕子全當我還妳當時照顧我的情份，好嗎？再多的，妹妹真拿不出來了，盼妳不要嫌棄才好。”
　　孫小花紅了眼睛，她幾度張口，最後還是收了下來。
　　“妳是要去哪裏？”
　　付巧言道：“淑妃娘娘的景玉宮。”
　　孫小花點點頭，倒是有些放心了：“聽說淑妃娘娘最是溫和，那是個好地方，咱們做宮人的，老實幹活少說話便是了。”
　　“我省得的。”
　　“我知妳最是穩重，行了，別讓姑姑久等，妳去吧。”
　　付巧言同她簡單說了幾句就下了炕，她將將推開門，便被壹股冷風打了臉。
　　冬日總是這樣寒，付巧言呼出壹口白氣，轉頭同孫小花道：“小花姐，只要有機會，我便來看妳。”
　　孫小花依舊坐在炕上，她手裏捏著那兩個精致的帕子，圓潤的臉上浮出笑意：“好，我等妳。”
　　付巧言沒同別的永巷宮人告別，自己背著包袱匆匆去了藏春所。
　　索性這會兒大家都在午歇，路上靜悄悄的，沒得人看見她離開。
　　付巧言很快便到了藏春所門口，她站在那壹會兒，確定聽不到屋裏的聲響，這才微微揚聲道：“姑姑，奴婢給您請安了。”
　　這是宮裏的暗語。
　　出去辦事的宮人們回來後是不能直接進屋的，萬壹娘娘們和大姑姑們說些什麽心裏話，被人聽去總是不愉的。
　　遠遠站在門口稟報壹聲，便十分得宜。
　　付巧言稟報之後也未直接推門，直到裏面趙喜樂出聲喚她，才推了門進去裏面。
　　沈福已經同趙喜樂說完了話，見付巧言披了件半舊不新的鬥篷，手裏拎著兩個不大的小包裹，心裏不由有些嘆氣。
　　要不是……她也不會在永巷找人。
　　她再看過去，卻見付巧言穩穩站在天井中，任由冷風呼嘯，卻分毫不動。
　　沈福頓時有了素菜湯裏揀出珍饈的錯覺。
　　尚宮局裏的人尖子，恐怕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這樣壹想，沈福便氣順了。
　　“喜樂妹妹，這次姐姐要多謝妳幫忙，妳有心了。”
　　“哪裏的話，娘娘的事，那不就是我趙喜樂的事兒，都是應當應分的。”
　　兩人寒暄幾句，趙喜樂趁機又表了表忠心，這才意猶未盡作罷。
　　沈福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有空再來同妳說話。”
　　趙喜樂滿臉歡喜，使勁點點頭，轉頭便吩咐付巧言：“回去路上伺候好妳姑姑，以後對娘娘務必盡心盡力，知道嗎？”
　　付巧言忙行了福禮，口中稱“諾”。
　　沈福沒再跟趙喜樂多說什麽，轉頭看了付巧言壹眼，擡腿便出了藏春所。
　　“姑姑，那奴婢便去了，您保重。”
　　趙喜樂道：“去吧去吧，這回仔細些，不要再生病了。”
　　付巧言沒成想能得這樣壹句體幾話，便改了禮節，沖她行了大禮。
　　“這些日子，多謝姑姑了。”
　　趙喜樂沖她擺擺手，沒再說什麽。
　　付巧言又行了福禮轉身匆匆跟上了沈福的腳步。
　　只留趙喜樂站在半舊不新的藏春所立，含笑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
　　永巷在宮中位於西南角，離東角門並不是很遠，但離位於西邊九宮十所便顯得相當遙遠了。
　　淑妃的景玉宮位置極好，甚至比貴妃的鳳鸞宮離承乾宮還要近壹些，奈何整個宮室比鳳鸞宮小了壹圈，也少了壹個後殿，格局上便有些逼仄了。
　　沈福帶著付巧言從慈和宮後面繞過，又路過公主們住的內五所及西九宮那些富麗的宮室，最後才來到緊鄰外五所的景玉宮。
　　這壹段路純靠她們兩個步行，從中午走到下午，進了景玉宮宮門時日頭都已偏西，生生走了壹個多時辰。
　　倒不是離的真有那麽遠，只不過路上沈福還去內五所看望了壹下六公主。
　　這位母妃早逝的六公主，如今也寄養在淑妃膝下。
　　終於到了景玉宮，付巧言壹雙腳都快走麻了。在內五所時沈福還進去跟六公主說了好半天話，她就站在外面等了大半個時辰，自然更是疲累。
　　但她面上是壹點都不能表現的。
　　這個時候淑妃剛好也午歇起來，宮裏都知道她不受寵，能得個妃位和皇子公主養，無非是看她姐姐和家世。
　　她這裏壹貫清靜，平日裏就少有訪客，這段日子因奪子壹事鬧得沸沸揚揚，更是沒人敢來。
　　別人不來，她也不去找別人。
　　沈福跟在她身邊二十多年，自是知道這會兒自家主子在做什麽。
　　她看了壹眼因風吹滿面通紅發絲亂飛的付巧言，隨手招來正從茶室裏端茶出來的大宮女寒煙。
　　“這是新來的小宮人，妳先帶她安頓下，晚膳前得帶去給娘娘瞧瞧。”
　　寒煙二十來歲的年紀，站在付巧言面前硬生生比她高了壹頭，她長得很是英氣，倒有些武家女兒的樣子。
　　“諾，姑姑，娘娘剛還尋您呢。”
　　她說罷，轉頭便沖付巧言道：“先跟我來。”
　　付巧言跟著她去了後廂房。
　　景玉宮十分狹窄，比付巧言去過的坤和宮小了不知凡幾，除了正殿和兩個偏殿，便只有後面壹排凹字形的廂房。
　　隆慶帝妃嬪並不算很多，景玉宮的右偏殿不過住了壹位婕妤兩位選侍。剩下由淑妃做主的地方便多了，雖然地方不大，卻也還是住的開。
　　淑妃是正二品妃，按制有正八品司德女官壹名，九品大宮女四名，無品宮女八名。黃門則有正八品正監壹名，七品少司兩名，無品黃門四名。
　　不過宮裏除了皇後和貴妃是需要按制滿人的，其他妃子都可以少那麽幾個奴婢，因此淑妃這裏就少了兩名無品宮女和壹名黃門，付巧言過來也是補的宮女的缺。
　　後廂屋子不多，小宮女們便只能四五人壹間，屋子並不大，東西自然是擺放的滿滿當當。
　　寒煙給付巧言安排的屋子原只有三人，這會兒壹個都不在。
　　“最靠外的箱櫃是妳的，趕緊收拾下梳梳頭，東西晚上回來再規整。”
　　付巧言忙把包袱放到炕上，轉身便解開鬥篷。
　　寒煙原本漫不經心坐在壹邊，此刻見她壹身水紅的夾襖穿在身上，壹張清麗無雙的臉蛋側對著她，正在認真梳著頭發。
　　這長相，倒是沒想到……
　　她不由坐直了身體，手裏反復捏著腰間的錦繡荷包。
　　“我講，妳邊忙邊聽。”
　　“諾。”
　　“娘娘人好，性子更好，對咱們宮人們總是十分和藹的。”
　　付巧言沒吭聲。
　　“但妳要記住，娘娘心好是世家大族生來便有的，要是在這景玉宮不省事，永巷妳也回不去。”
　　付巧言捏著梳子的手壹緊，低聲回“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