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晚膳,二更
宮女為後 by 鵲上心頭
2024-10-9 20:54
榮錦棠看著母親眼睛裏的落寞, 自然十分心疼。在他看來母親哪裏都好, 溫柔婉約美麗大方, 就連王太後也是端莊賢明的世家千金,無論怎麽看都不惹人討厭。
可偏偏先帝沒有過份寵愛哪壹個。
過去的事許多細節他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先帝終其壹生心裏頭都只有壹個女人, 那個女人少年早夭,帶著他的長子壹起隕落,留下他壹個人空遺恨。
先帝同顯慶皇後的故事舉國皆知,就連十幾歲的榮錦棠也有所耳聞。
“母親,顯慶皇後,真的那麽好嗎?好到……”
“好到叫先帝念念不忘,好到滿宮女人都記恨她?”淑太貴妃接過話頭。
她溫和而又慈愛地看著年輕的皇帝,他才十八九歲的年紀, 未及弱冠,甚至都沒多少胡須, 光潔幹凈的下巴昭示著他的年輕和單純,他或許在政事上極具天賦,可感情裏卻還是懵懂的少年。
“不是她如何好, 只是在先帝心裏,她是不可替代的。”
榮錦棠眼睛閃了閃,他仿佛懂了什麽, 卻又好似還沒摸索到那條路。
“朕或許明白了。”
淑太貴妃搖了搖頭,她拉著兒子坐下,親手給他泡茶。
她泡茶的動作優雅而美麗,十分賞心悅目:“最近前頭事忙, 陛下也被累壞了自己。太後那裏裏母親會照看,她不是個會輕易認輸的人,陛下不用太過擔憂。”
兩個人緊接著又說了壹會兒沈家的事和朝裏的事,榮錦棠看淑太貴妃書桌上放著好多薄厚不壹的書本,不由想到那小書呆子。
“母親,付選侍妳可還記得?前頭朕過來妳還要朕特地賞給她書。”
淑太貴妃看著他臉上難得的溫柔笑意,心裏那顆石頭總算落了地。
他或許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沒體會出來,但起碼巧言沒叫他厭惡就已經很好。
“當然記得,那丫頭我可是很喜歡的。怎麽?”
榮錦棠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他自己絲毫未意識到自己是個什麽樣子:“沒什麽,只聽她說喜歡讀書,所以兒子就多給她賜了些書,沒叫給錦緞布匹之類。”
淑太貴妃有些詫異地看著他,怎麽連這些事都要同她來細談了?她心裏頭有些歡喜,又有些擔憂,只問:“這丫頭妳覺著如何?可還合心?”
“挺,挺好的,母親這般喜歡她,兒子也不會為難她。”榮錦棠突然覺得有些熱,他悄悄擦了擦手上的汗,認真回答。
淑太貴妃又給他倒了杯茶,輕聲道:“她很是會體貼人,先帝病重那壹年,全靠她日日陪我讀書抄經,我才挺了過來,是個很好的孩子。”
“妳就多照顧照顧吧。”淑太貴妃這樣定論。
榮錦棠點了點頭,囫圇吞棗灌了壹杯茶,又講了幾句就走了。
淑太貴妃留在書房,聽到外面腳步聲歇,突然笑出聲來。
“這孩子,早點懂事就好了。”
從淑妃那裏回去之後就到開始忙太初元年的恩科。
這壹次恩科按年份正是應當,也是恩正並科,主要是隆慶四十二年並未舉行正科,所以這壹次應考的學子相當不少。
大越的文武百官都要靠科舉而出,只各省各市父母官及重要官署皆為進士出身,其余鄉縣也可由貢生出仕。因大越各地皆有幼學、平學或縣學,還有更高壹級的書院。在最早選生員初,需有幼學畢業證明方可參與童試,平學或縣學佼佼者,連續三年同級歲末終試前三名可免考,而書院優等生則不用參與童試,連續三年書院前五名可直接參與秋闈,也就是鄉試。
因為有許許多多的幼學以及縣學,大越普通百姓也多數識字,每年童試也都相對順利,這壹級的考試都不用考院出面,直接由各省布政使司安排。
過了童試的便是生員,也叫秀才。他們需要在各省、市、縣裏的考院學習半年,到八月初秋進行鄉試。
鄉試的開始才是壹年恩科的起點。
換句話說,成為秀才,只是拿到鄉試的敲門磚。
如今是五月末,各地童試早就結束,鄉試的試卷和各科考官也要審核選派,這是榮錦棠登基以來的第壹次恩科,關系到未來十年政令是否能通達,他是相當謹慎的。
前朝事忙,他也就忘了後宮那些美麗動人的小妃子,直到六月中旬時換了薄襪,才想起當日同付巧言的那壹句戲言。
到底年輕氣盛,當即他就看不進去奏折了。
“叫敬事房來。”
榮錦棠站起身來,在博古架那若有所思把玩前朝的博山爐。
張德寶忙退出去安排,沒壹會兒就回來了:“壹會兒沈義就過來,陛下是否要先叫晚膳?”
榮錦棠想了想,不知道怎麽地不想叫人看出自己心裏頭那幾分熱切:“晚膳擺在石榴殿正廳吧,弄得細致些。”
張德寶心裏頭微震,面上卻絲毫未顯:“回陛下,石榴殿那地方小,十分的擺弄不開,如今天色暗的晚,不如在望春亭擺膳?那邊的梔子花都開了,很是有壹番景致的。”
榮錦棠心裏壹動。
他隨意地點了點頭:“妳倒是有情趣,就那麽辦吧。”
張德寶笑容滿面,左手向房門處微微招了招,外面沈義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拜見陛下,陛下大吉。”
榮錦棠見他手裏捧著那個多了幾塊牌子的托盤,很是漫不經心。
“不用翻了,就……長春宮。”
“長春宮,付巧言吧。”
沈義行了大禮:“諾,小人這就安排。”
榮錦棠頓了頓,掃了壹眼張德寶,張德寶立馬道:“趁著天亮路好走,先把付小主接來吧。”
沈義壹下子就懂了,退著出了殿門:“諾。”
付巧言這會兒正跟屋裏頭嘗晴書新做的甜湯,因著她們這食物不豐,也沒有自己的小廚房,許多材料都不好湊。
不過晴書倒是很會擺弄吃食。
她把甜水梨、小蘋果切成小塊,配了梔子花瓣小火燉煮,等到燜煮出甜香的味道就滅火放涼,喝的時候少加些蜂蜜就很美味。
夏日裏天熱,付巧言只穿了壹身夏布小衣配淺碧色亮地紗文竹繡罩衣,裏面小衣也是淺青色的,配著微微透光的亮地紗,把裏面的褲腳和衣擺上的金蝶映得翩翩飛舞。
這身衣裳輕便又涼快,要緊的是活潑清新,是十分可愛的。
付巧言並兩個小丫頭正品甜湯,外面突然傳來小黃門的聲音:“付淑女安好。”
晴畫記性好,壹聽就道:“是李信李黃門。”
晴書這邊趕緊就去開門。
李信看著比壹個月前瘦了點,態度還是壹貫的客氣。
宮裏頭的黃門其實大部分都很客氣,只是客氣的程度不盡相同。
“付淑女,乾元宮招您侍寢,現在就得去。”
付巧言呆呆站起身來,她茫然地看了眼外面的大太陽天,有些不知所措:“現在?”
李信壹拍額頭,連連告罪:“都是小的說話不利索,還請付選侍多多擔待,現在過去要先用晚膳。”
付巧言這會兒才明白過來了,陪吃,也是她們的差事。
估計是乾元宮那安排的,叫人過去陪陛下用膳。
這差事可不好幹,付巧言還有些遲疑:“李黃門且等我換身衣裳?”
李信不敢盯著她瞧,只粗粗那麽看過壹眼:“選侍這身衣裳極好,就是頭面得換壹套靚麗些的,不好太過簡單。”
白日裏過去就得拾掇顏面了,不能弄得太寒酸,丟的可是陛下的人。
付巧言點點頭,忙招呼晴畫:“妳給我上妝,我自己梳頭。”
晴畫上妝手藝是在尚宮局特地學過的:“給小主配個清淡些的桃花妝?唇上稍微上些玫瑰紅的口脂如何?”
付巧言點點頭,自己在頭發上忙活:“晴書,把那兩套頭面取來。”
晴書壹聽就知道是哪兩套,上次升位陛下特地賞的,平時晴畫沒少念叨好看。
如今這樣壹打開,確實是有些光彩照人。
付巧言隨意掃了壹眼:“花簪這套留下吧,另外壹套收回去。”
夏日裏炎熱,她這壹身請便爽快,頭面弄的太厚重很不相稱。
付巧言很快就梳好十字髻,左右耳畔各分出垂髻環在臉側,頭頂壹把鎏金發梳,兩髻上配頭面裏的花簪,耳上再垂葫蘆耳環,整個人顯得靈動又活潑。
頭發全都挽起來,更襯得脖頸修長。
她到底年輕,臉上只淺淺抹了腮紅和口脂,眉頭略微修了修就齊活了。
付巧言站起身來,戴上那手鐲,問晴畫:“如何?”
晴畫給她換上外出穿的厚底鞋:“小主不打扮就很美了,現在還不成了天仙。”
付巧言笑笑:“就妳嘴甜。”
她們這邊壹共也就忙了壹盞茶的功夫,李信就站在門邊等,見她從裏屋出來,忙說:“選侍是否可以走了?乾元宮那還在等。”
付巧言走到門邊:“走吧。”
路上李信健步如飛,付巧言只好氣喘籲籲跟在後頭。
這會兒天色還亮堂,從宮道的巷子裏穿梭,同夜裏看到的長信是很不壹樣的。朱紅的宮墻,金燦燦的琉璃瓦,精致飛翔的屋檐,靜默矗立的宮燈,無壹不昭示這大越至高無上的榮華。
付巧言跟著李信從坤和宮前面的巷子穿行而去,只匆匆掃了壹眼那巍峨的鳳宮。
坤和宮已經被鎖了壹年之久,就連屋檐上的琉璃瓦都顯得黯淡無光。
這裏,什麽時候才會有下壹個主人呢?
付巧言剛壹走神,眼前就到了乾元宮後門。
等守門的黃門查過他們兩人的腰牌,這才放緩腳步往裏走,付巧言深深吸了兩口氣,整理了壹下自己的衣衫。
沒走幾步付巧言就發現不是往石榴殿去的。
“李黃門,我們要去哪裏?”
李信沒回頭,只小聲飛快答:“去望春亭,在前殿小花壇處,陛下已經等在那了。”
付巧言壹聽是陛下早就在了,心裏頭有些著急:“這……”
李信搖了搖頭,只領著她往前殿行去。
穿過滿月門,擡頭就看到壹個精致的八角亭立在那裏,亭子周圍有壹圈半月形的花壇,上面瑩白淺黃的梔子花已經全開,遠遠就能聞到醉人的香味。
付巧言第壹次見淺黃色的梔子花,不由多看了兩眼。
倒是李信小聲喊她:“選侍,還不給陛下請安。”
付巧言回過神來,才發現榮錦棠正站在亭子裏,望著花叢輕搖折扇。
青年身材修長,穿著壹襲深青的寶紗長衫,天氣炎熱,他沒有再加外袍,就那麽風流倜儻地站在花叢中。
壹顆蜜棗大小的白玉鑲嵌在他發間,襯得壹頭烏發更是濃密順滑。
他仿佛在思索什麽,壹張俊顏面無表情,不過倒沒顯出不愉來。
付巧言微微楞了楞神,很快就反應過來,小臉紅撲撲地問好:“妾給陛下請安,陛下大吉安康。”
少女聲音清澈柔和,榮錦棠回過頭去,就見到壹個飄飄欲仙的小仙子。
倒不是他酸,只付巧言著壹張臉實在是太過出塵,宮裏上上下下就沒有壹個比得過她。
配著這樣壹身靈動討喜的衣衫來,更是顯得玲瓏有致,實在叫人看了就能心生好感。
“過來,坐吧。”
榮錦棠有壹搭沒壹搭地摩挲扇骨,指了指涼亭裏的石凳。
縱使是初夏時節,石凳上也墊了墊子,很是貼心。
付巧言快步行至跟前,又向榮錦棠福了壹福,等他先坐了下來才敢微微貼了個凳子沿。
日頭西落,晚霞燒出瑰麗的顏色,映襯著長信宮金燦燦的琉璃瓦,實在美麗非常。彩雲從宮殿的這壹頭飄到那壹頭,把陽光的影子拉得老長。
榮錦棠擺了擺手,乾元宮的黃門們就開始忙碌起來。
望春亭裏的圓桌並不大,擺不下多少吃食。張德寶就另辟蹊徑在涼亭外擺了壹張大桌,把晚膳壹樣壹樣擺在上面,緊著榮錦棠的口味往上面送。
付巧言自己壹個人來的,張德寶還貼心地從石榴殿叫了個小宮人過來伺候她。
到底是乾元宮的上監,真是半個主子都要關照到。
晚膳很是精致,樣式其實並沒有想象的多,總也就十幾樣熱菜並幾樣小點心,只盤子精致好看,很是占地方。
“吃吧,沒什麽好拘束,挑妳喜歡的用。”
付巧言偷偷在桌上瞧了壹圈,心裏很是意動。其實這壹桌子菜還真沒她不喜歡的,不過當著榮錦棠的面,她也不好那般沒出息。
榮錦棠說罷也不理她,自顧自開始用膳。
付巧言不敢擡頭,就只盯著自己面前的小盤子,吃那道蝦仁蘆薈燒。
蝦仁宮裏頭很難得,尋常日子是吃不到的。
榮錦棠吃了壹會兒就皺起眉頭,他也不肯實在說出來,只拿眼睛去看張德寶。
張德寶心裏頭苦得很,也不知陛下是什麽意思,只能憑著感覺揣摩。
“選侍,這是今日特地供的人參烏雞湯,您且嘗嘗。”
這壹盅湯清燉可口,裏面還有塊小雞翅,不過付巧言不好當著皇上的面肯雞骨頭,只好遺憾地光喝湯。
禦膳房大廚的手藝,自然沒有不好的。
吃了壹會兒付巧言就放開了,伺候她的小宮女也很靈活,給她夾了不少菜,她就徹底沒工夫管別的,只認真在那吃。
榮錦棠見她吃得小臉都紅了,不知道為何有種特殊的滿足感,他有些不太理解自己的想法,卻還是放慢了用膳的速度。
等到對面小姑娘似乎吃完了,他才放下筷子:“上些點心。”
付巧言不挑食,不過最愛的還是甜口。聽到還有點心吃,小耳朵頓時壹機靈,嘴角的弧度也往上勾了三分。
用過飯就不用在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了,榮錦棠問:“喜歡點心?”
付巧言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諾,妾喜吃甜食,宮裏的禦廚手藝極好,許多畫樣市坊裏都沒有見過。”
她這話說得沒錯,禦膳房的禦廚好多都是家傳,祖祖輩輩都是宮裏頭的大師傅,許多絕活民間是壓根沒見過的。
就拿現在端上來的這盤金絲酥來說,付巧言還是在景玉宮的時候第壹次見。
“這金絲酥妾在家裏時就沒見過,進了宮才嘗到。確實鮮香可口,這酥甜而不膩,酥而不硬,壹口咬下去好多滋味湧上來,還帶點果香,實在很好吃。”
說起吃的來付巧言壹不留神就滔滔不絕起來,激動的時候還擡起頭想要比劃壹二,結果壹下子瞧見榮錦棠帶笑的俊臉才突然反應過來,頓時有些坐立難安:“妾多言了。”
榮錦棠沒說什麽,他打開折扇清搖,讓清甜的梔子花味縈繞在鼻尖。
付巧言吃了壹塊金絲酥,又用了壹小碗蜂蜜杏仁豆腐,這才住了口。
榮錦棠推了推茶壺:“用茶吧。”
這是剛剛煮好送來的,還帶著點梔子花的香味,足見乾元宮的宮人們會體察上意。
茶底子用的是今年新出的雪湖綠芽,芳香清甜,倒在潔白的瓷杯裏晃著碧綠的顏色。
榮錦棠問她:“妳既然讀過書,不如詠壹回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