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冤家路窄明槍暗箭【中】

　　邢氏方才說什麽‘不知尊卑的狗奴才’，明顯是在指桑罵槐。
　　可王熙鳳卻也不是好惹的，張嘴就把‘不知禮數’的源頭，推回了婆婆邢氏頭上。
　　鳳姐兒這伶牙俐齒的能耐，邢氏自不是頭壹回領教，從來也不曾占過什麽便宜。
　　不過今天邢氏卻是有備而來。
　　眼見這壹大幫人迎出來，她竟是看都不看王熙鳳壹眼，徑自上前對著王子騰之妻微微壹禮道：“親家母登門，我卻到現在才得知消息，實在是失禮的緊。”
　　這明著是道歉，暗地裏卻仍是在嘲諷王熙鳳不知禮數，娘家長輩登門，卻連她這婆婆都不知會壹聲。
　　王子騰之妻本就是個木訥的，聽了邢氏這話，臉上登時有些掛不住，訕訕的不知如何以對。
　　“太太誤會了。”
　　但這對王熙鳳來說，卻並不難應付，就見她在壹旁笑盈盈道：“母親這次來，主要是來探望姨媽的，原本就沒打算驚動咱們府上——不想倒有人跑去太太哪兒亂嚼舌根子，生生成了我的錯了。”
　　“原來是這樣～”
　　邢氏壹面意味深長的拖長了音兒，壹面探頭向靶場裏張望著，嘴裏嘖嘖嘆道：“我還以為這興師動眾的，是咱們府上有什麽喜事呢，卻原來是我會錯意了。”
　　說著，她又對王子騰之妻笑道：“親家母要是嫌我來的冒昧，打攪了妳們姑嫂團聚，那我就先不進去了，等改日再登門向親家母賠個不是。”
　　再怎麽說，邢氏也是這府上的大太太，王熙鳳名義上的婆婆。
　　她這般以退為進，又是冒昧打攪，又是登門賠不是的，哪個真好意思讓她就這麽走了？
　　王子騰之妻忙上前攀住邢氏的腕子，連聲道：“快別這麽說，這是妳們家，有什麽打攪不打攪的？親家要是不忙，就進去陪我們姑嫂坐壹坐。”
　　薛姨媽見狀，也忙上前幫腔。
　　最後姑嫂兩個楞是壹左壹右，眾星捧月般把邢氏請了進去。
　　王熙鳳在後面看著這壹幕，幾乎氣的咬碎了銀牙，待她們進了靶場，轉頭就沖來順質問：“她怎會知道……”
　　剛起了個頭，就見來順擠眉弄眼的，示意她註意身後。
　　王熙鳳立刻警醒過來，笑著轉回頭道：“寶兄弟，妳怎的跟著我們太太壹塊過來了？”
　　賈寶玉就算再沒眼力勁兒，此時也早察覺出了不妥，訕笑著往後挪了半步，撓著脖子囁嚅道：“鳳姐……二嫂子，要不我先回去了。”
　　他壹貫都是叫鳳姐姐的，如今倒難得叫了回嫂子，顯是心下尷尬的緊。
　　邢氏都已經進去了，若反倒把寶玉拒之門外，等王夫人知道了又該怎麽想？
　　王熙鳳便沖他壹瞪眼，半真半假的呵斥道：“這時候妳倒想躲，可惜晚了——進去陪著吧！”
　　說著，上前扯了寶玉壹把。
　　賈寶玉往前踉蹌幾步，正待苦著臉跟進去，卻突然盯著來順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來順只當他是認出了自己，正想堆出笑容上前見過，卻聽賈寶玉納悶道：“這個瞧著怎麽有些眼熟？”
　　“妳這話說的！”
　　王熙鳳又搡了他壹把，沒好氣道：“這是來順，以前跟著妳做長隨的。”
　　見賈寶玉仍是壹臉迷糊，她只得進壹步提醒道：“九月裏他灌多了貓尿，醉宿在後宅假山上，結果被人……”
　　“原是是他！”
　　賈寶玉這才恍然：“我還當已經被趕出去了呢，不想卻是來了妳們這邊兒。”
　　“他老子娘本就我的人！”
　　“還有這回事？”
　　眼見這叔嫂二人說說笑笑的進了靶場，來順的臉色登時就垮了下來。
　　不管他之前對賈寶玉有什麽觀感，現如今也只余下‘惱恨’二字。
　　‘原主’當初為了能接近這寶少爺，沒少做那吃力不討好、裝醜賣乖的勾當，甚至因此被茗煙害的魂飛魄散。
　　可誰成想付出了這麽多，賈寶玉卻連他是誰都沒能記住！
　　雖說現在的來順，還無法百分百對這段記憶感同身受，可心下仍舊是壹股無名火起。
　　等那日得了機會，必要讓這廝吃些苦頭！
　　暗暗把這事兒記在心裏，來順又略略花了些時間平復心境，然後這才領著匆匆趕到的車夫們，回到了靶場之內。
　　而與此同時，那小小的觀禮臺上，剛剛坐定的邢氏、王熙鳳婆媳，又是好壹番唇槍舌戰。
　　整體上，王熙鳳還是略略占了些上風。
　　可邢夫人即便在言語上，沒能從兒媳身上討到便宜，屁股卻依舊牢牢黏在臺上，擺出壹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架勢。
　　王熙鳳嫁過來也有好幾年了，從未見這婆婆如此難纏過，若說這背後沒人指點，她是肯定不信的！
　　而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要是再藏著掖著，反倒容易被人拿住短處。
　　故此王熙鳳幹脆話鋒壹轉，主動道：“其實這回母親和姨媽過來，也是因為我想幫咱們府上開辟壹條財路，免得老是寅吃卯糧，年年鬧饑荒！”
　　“為了穩妥些，我本想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跟太太、老太太稟報的——不過今兒太太既然趕上了，不妨就先幫兒媳掌壹掌眼。”
　　她這話倒也不全是托詞。
　　這充氣輪胎的買賣又不似拿錢放貸，等日後生意做大了，必然是隱瞞不住的。
　　所以王熙鳳原本也沒打算，要壹直瞞著榮國府這邊兒。
　　不過按照她的謀劃，是要等生意做到壹定規模，又恰逢府裏周轉困難的時候，她二奶奶再以救世主的姿態，把這天大的好處交到府裏，順勢攫取無人能及的威望與權柄。
　　可現如今……
　　這計劃怕是只能大打折扣了。
　　壹想到這些，王熙鳳臉上雖然笑容猶在，丹鳳眼裏卻盡是煞氣。
　　“財路？！”
　　與王熙鳳正好相反，邢氏聽到‘財路’二字，那臉上卻是頭壹次收斂了尖酸刻薄，換成了不加掩飾的熱切。
　　這對互為仇讎的婆媳，若硬要說有什麽誌同道合的地方，怕也就只有對財貨的貪婪與執著了。
　　故此邢氏壹改方才的唇槍舌劍，激動的追問：“妳這般興師動眾的，卻不知究竟是什麽財路？”
　　頓了頓，又提議道：“要不我讓人請老爺過來，親自幫妳掌壹掌眼！”
　　這壹點上，婆媳二人卻是天差地別。
　　王熙鳳恨不能把賈璉拴在褲腰帶上，好控制他的壹舉壹動壹言壹行。
　　邢氏卻是賈赦唯命是從、百般討好，故此壹聽說有發財的門路，立刻就想起了丈夫。
　　王熙鳳卻哪肯讓賈赦來撿這現成的便宜？
　　她壹面暗暗下定決心，過會兒就去找賈母、王夫人把話挑明，壹面敷衍搪塞道：“眼下還說不準如何呢，怎好就驚動了老爺？”
　　“那還等什麽？！”
　　邢氏壹聽這話，又連聲催促：“有什麽發財的門道，趕緊拿出來讓我們瞧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