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5章 不如歸去

　楊彪聽得心煩，壹甩袖子，向後院走去。進了書房，他壹眼就看到了案上的書匣，下意識地加快腳步，走到案前壹看，果然是曹植剛剛提到的《說文解字》。他心中喜悅，顧不得洗漱，打開包裝，取出壹冊翻看起來。壹口氣看了幾頁，他才註意到自己還沒點燈，不免覺得好奇，擡起頭，卻發現屋裏很亮堂，根本不需要點燈。
　　這時候，楊彪才註意到那扇鑲滿琉璃的窗戶，燦爛的陽光從窗戶裏照了進來，稍許扭曲的光線將室內照得五彩繽紛，有壹種說不出的感覺。
　　楊彪眉頭緊皺，扔下書，轉身出門。袁夫人正好進來，壹見他的臉色，“嗤”了壹聲：“放心吧，這是阿權送的，不會壞了妳楊家的清廉名聲。”
　　“我知道阿權嫁了個好夫君，對妳這個姑母也很孝順，可她現在是孫家人，又是妾，不能這麽奢侈，要不然將來色衰失寵，日子會很難。她原本是個沈穩的女子，怎麽嫁了孫策，也跟著孟浪起來了？”
　　袁夫人“噗哧”壹聲笑了。“行了，只聽說過有其父必有其子，沒聽說過有其夫必有其妾的。妳想說我那弟弟就說，沒必要這麽遮著掩著。這些琉璃沒妳想象的那麽值錢，阿權送我們壹匣也不僅僅是為了孝順妳這個姑父。她是想讓妳做個榜樣，幫著在長安打開銷路。”
　　“這壹扇窗多少錢？”
　　“市價壹萬，成本五百不到，不過這是秘密，擔心妳不肯收才說的，妳可別說漏了嘴。”
　　“利這麽厚？”楊彪臉色微變，跟著袁夫人走回屋裏，打量著那扇窗戶，心裏壹陣陣的發緊。他出身世家，又做過司徒，知道這些看起來漂亮的琉璃其實充滿了危險。荀彧在關中推行新政，大部分是模仿南陽，所作所為基本上都是跟著南陽來的，南陽造馬車，他也造馬車，南陽造紙，他也造紙，總之南陽做什麽，他就跟著做什麽。現在又出了琉璃，利潤這麽豐厚，荀彧沒道理不跟進。
　　可他要是真的跟進，那才是真的麻煩。按照正常的認識，價格賣壹萬，成本至少兩三千，荀彧仿制肯定也是根據這個目標來，等他把成本降下來，造出琉璃，孫策已經把錢賺得差不多了，到時候大幅度降價，降到兩千以下，孫策還有錢賺，荀彧卻要虧得吐血，不僅賺不到錢，之前的投入也全打了水漂。
　　對經濟民生本來就很艱難的朝廷來說，這無疑是在放血。
　　“怕了？”袁夫人似笑非笑。
　　“我怕什麽？”楊彪強作鎮靜，心裏卻有些打鼓。他轉了轉眼珠。“對了，剛剛出宮的時候遇到荀文若，他聽說我明天和士孫君榮出遊，也要同行。”
　　“所以妳明天肯定要喝酒，說不定哪句話就把這底價說漏了？”
　　楊彪笑得很勉強。他知道夫人聰明，壹點就透，但是當面被戳破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袁夫人走到窗前，撫摸著那些壹塵不雜的琉璃，忽然笑了壹聲：“妳怎麽知道這不是壹計，就是讓荀文若不敢仿制？”
　　楊彪眉頭輕皺，撫著胡須沈吟不語。袁夫人說得有道理，這成本太低，低得不合常理，也許就是要讓荀彧知難而退，不敢仿造，好讓南陽來的商人獨擅其利。能買得起琉璃的人其實根本不在乎這琉璃是兩千還是壹萬，能在這樣的窗戶下讀書靜坐，不用忍受嗆人的燈油味，壹萬也值，更別說省下來的燈油錢了。
　　“妳看，這件事無論妳說與不說，都有可能中計。”袁夫人笑了壹聲，轉身出去了，走了兩步，又轉了回來。“妳打算什麽時候棄官？德祖有家書來，說豫章已定，他打算在豫章建壹座書院，請妳去做祭酒，傳授妳楊家的學問，教化百姓。”
　　楊彪心中壹動，隨即又覺得不妥。“我不去，妳給德祖寫回書時，讓他也盡快回來。天子正是用人之際，他那個私相授受的太守還是別做了，回來正經入仕。”
　　“私相授受？”袁夫人柳眉輕揚。“這麽說，朝廷要討伐孫氏父子了？”
　　“這個……”楊彪斟酌著措詞，壹時不知如何回答夫人的問題。朝廷沒有討伐孫策的實力，但這不代朝廷沒有這樣的打算。袁紹固然無法洗清矯詔的罪名，孫策也不是什麽順臣。他們父子占據荊豫揚三州，現在又將青徐收入囊中，就算再傻的人也知道他們已經繼袁紹之後，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弘家楊家四世三公，忠義傳家，就算不能為朝廷討賊，也不能接受孫策的任命。但這句話他不能當著袁夫人的面說，否則等於指責袁術不臣，至少是有眼無珠，選擇了孫策做繼承人。
　　“還是妳自己給他寫回書吧，我這個做母親的管不了那麽大事，我只關心他什麽時候能成親生子。這孩子，都是做太守的人了，還沒成親，就算封了侯，將來也沒個人繼承爵位，有什麽用啊。”
　　袁夫人壹邊嘮叨著壹邊出去了，留下楊彪壹個人在屋裏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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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彧走進司徒府中廷，士孫瑞迎面走來，兩人差點撞在壹起。荀彧很驚訝，側了側身體，目光越過士孫瑞的肩膀，見中廷人影綽綽，不免有些奇怪。
　　“司徒這是哪裏去？”
　　“荀令君，妳……找我？”
　　荀彧心細，聽出了士孫瑞的言外之意。他轉身出門，示意士孫瑞門外說話。士孫瑞不解，卻還是跟著他走。兩人出了司徒府，並肩而行，各自的隨從跟在後面十余步。荀彧註意到士孫瑞沒有用司徒的車馬儀仗，身邊也只有兩個隨從，加上沒有穿官服，看起來和壹個普通官員差不了多少。
　　“司徒，妳這也太簡易了吧？”
　　“有什麽關系嗎？”士孫瑞笑笑。“要不請令君關照壹個禦史彈劾我，免了我這司徒之職吧，我也落得輕閑，說不定還能趕上為王子師送葬。”
　　“司徒這是心有怨言啊。”
　　士孫瑞拱著手，看著遠處的南山。“不敢。我士孫瑞雖然不是什麽俊逸之才，卻也知道仕途沈浮，妳來我往是人之常情，我放得下。只是覺得屍位素餐，浪費朝廷俸祿，卻不能為朝廷分憂，心中有愧。本來有心自免的，又怕影響陛下名聲，所以才打算等個合適的機會。令君，我們……”
　　士孫瑞輕嘆壹聲，神情落寞。“不知道尊叔慈明先生若在，看到今日之長安，會作如何想。我是累了，越來越看不懂這世道，不如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