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cuslaa

歷史軍事

從出租車上跳下來就直奔檢票口,賀方終於壹身大汗的在最後壹刻趕上了回上海的飛機。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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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鳥鼠移穴營新巢(上)

宰執天下 by cuslaa

2023-4-22 11:42

  在大獄裏待了三天,喬二狗終於見到了太陽。
  獄中的小窗戶朝北,房間壹直都是陰濕的。不過鋪子上的草還算幹凈,沒有臭掉,也沒有多少蟲子。房間中有股焦油味,塗在墻上地上防跳蚤和臭蟲。方便也不是用凈桶,而是專門的水溝,斜砌著,通到更深的溝裏,用水壹沖就幹凈了。
  獄中的牢頭提著刀每天來回巡視兩趟,中午給飯的時候,就會過來說壹通,監中變得如此之好,是韓相公的德政,妳們這些賊骨頭命好雲雲。
  喬二狗早年進過壹次開封府獄,兩邊的對比之下,覺得牢頭說得的確沒錯,可是他好端端地給抓進來,據說也是那位韓相公的命令,這哪裏不讓他感到滿腹的冤枉氣。
  獄中再幹凈,他們這些乞丐卻也是臟的,沒了跳蚤臭蟲,也還有虱子。
  抓著身上的虱子,喬二狗跟著同伴走出了獄中。
  這兩日,壹起被抓進來的同伴,有兩個被拖出去了,再也沒回來,其他倒是好得很,與喬二狗壹起有吃有喝。
  在獄中,喬二狗還看見不少老朋友,有壹些打過幾架,為了爭奪壹條街的乞討權,喬二狗這個年輕力壯的乞丐,為丐頭沒有少沖鋒陷陣。不過喬二狗沒在獄中發現他的丐頭,其他熟識的丐頭他也是壹個都沒發現,只看見了他們的屬下。
  “會不會要殺了俺們?”
  與喬二狗壹起討飯,也壹同在雨夜中被抓的葉小三渾身發抖。
  喬二狗長了葉小三幾歲,也比他更有見識。“殺人也要先吃壹頓斷頭飯才是。妳沒聽隔壁的陳瘸子說嗎,這是韓相公找不到人了,只能抓俺們去守邊,報紙上早提過了。”
  “說什麽話!”
  旁邊的牢頭聽見聲音,橫眉豎眼地呵斥過來,喬二狗立刻藏頭弓背,又是壹副乞丐模樣。
  壹群人被趕著離開了待了三天的牢獄,從後門出來,就看見壹排大車停在巷中。十幾人壹輛,幾十名乞丐,就這麽全被趕上了五輛車子。
  旁邊騎兵持弩同行,車隊左彎右繞,最後穿過了壹道大門,終於停了下來。所有的乞丐都是第壹次坐馬車,幸好車子是運貨的敞口車,倒沒人暈車嘔吐。
  喬二狗在人群中縮頭縮腦,盡量不惹人註意。眼睛卻沒閑著,壹路上左看右看,發現這是他認識的地方。
  在京師多年,大小軍營他都認識。倒不是要來這裏討錢,而是防著走錯地方,這些赤佬可不比商家,下手又黑又重,就像三天前下雨的那個晚上,過來追捕他們的軍巡鋪巡卒,平素裏都有錢孝敬,但官面上的命令壹下,立刻翻臉無情,就跟狗臉壹樣,說翻就翻。
  啊,就是那種大黃狗。
  盯著那條狗,喬二狗想起了過年時吃的那鍋狗肉,不經意間已經被趕到了狗面前,擡起頭,狗上面有張桌子,桌子旁邊立了個軍漢,桌子後面還坐了個人,讀書人的模樣,拿著筆,身前鋪著壹張紙。
  “應該是個書辦。”喬二狗想著。
  “姓名。”
  書辦頭也不擡,壹邊拿筆蘸墨,壹邊問著。
  “啊?”喬二狗壹楞。
  “蘇學究問妳姓名!”
  桌旁的軍漢壹聲呵斥,喬二狗連忙道:“小的姓喬,賤名二狗。”
  “這個‘狗’?”
  書辦指了指腳下,壹跺腳,趴在地上的大黃狗立刻站起來,沖著喬二狗汪汪汪地齜牙咧嘴了壹番。
  “等爺爺出去,就拿妳下酒洗穢氣。”
  喬二狗心中發狠,臉上則堆起笑,“小的不識字,應當就是這個狗!”
  “狗字不雅,去掉犬旁,加個草頭。喬二茍。”
  剛換了名字的喬二茍壹臉迷糊,“這不是壹樣。”
  “寫起來不壹樣。”書辦終於擡頭,“下壹個。”
  “還不讓開!”嫌喬二茍動作太慢,桌邊的軍漢壹腳踹來,“原來是狗,現在是草狗,真楞得跟草紮的狗壹樣了?”
  用力沖前面吐了口吐沫,回頭盯了壹眼書辦,喬二狗心中恨恨,“爺爺是能咬人的狗,卻給弄成草紮的。等有壹天,爺爺發跡了,也讓妳做壹回草狗。”
  “老實坐下!”
  就在喬二茍心中痛罵的時候,他已經被領到了校場的另壹頭。
  眼前壹張凳,旁邊壹盆水,然後還有壹個拿著剃刀的軍漢正虎著臉看他。
  “坐下,閉嘴,閉眼,不要說話。”
  壹聲壹呵斥,喬二茍只敢心裏罵,卻不敢違抗命令。
  老老實實坐了下來,閉上眼睛,就感覺到頭頂上壹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肩膀上也能感覺到不停的有東西掉下來,最後壹捧水當頭潑下。
  等到被人從凳子上提起來,喬二茍便發現自己被剃了個光頭,原本滿頭油膩還跳著虱子的亂發,現在只能摸到壹點點濕漉漉的頭發茬子。
  這下要做和尚了,喬二茍心道,聽說少林寺和尚能吃葷,不知能不能混進去。
  大相國寺的和尚明面上戒律森嚴,其實不僅不忌葷素,連女色也不怎麽忌諱,時常上門驅邪,或給人送子,這就更強出十分了。可惜人家是敇建,官家都常來往,喬二茍不指望自己能進去。但少林寺肯定需要能打的,不肯交租的佃戶,想要侵占田地的富民,沒些棍棒拳腳,怎麽保得住這份家業?
  “進去洗幹凈。”
  喬二茍壹邊幻想,壹邊跟著人來到了壹間大屋前。
  從敞開的門口,能感覺到壹團濕氣撲面而來。
  “莫不是浴堂?”喬二茍想道,“是不是要洗澡?”
  韓相公說疾疫只因臟,講究幹凈,所以京師內外,遍地浴堂。但喬二茍自己卻覺得那是放屁,不幹不凈,吃了沒病,他做了這麽多年乞丐,身上就沒幹凈過,也沒見自己病死啊。
  喬二茍在浴堂前,胡思亂想,等到將韓岡罵到了十八代,突然被推了他壹把,大罵著還不脫了衣服滾進去,這才發現,周圍已經都是壹個個光頭了。
  “二狗哥。”
  聽到有人叫,喬二茍瞪大了眼睛,費了半天才認出是葉小三。
  壹塊兒吃了兩年飯的兄弟,剃了光頭,再脫了從來沒洗過的衣服,人整整小了壹圈,顯得更黑更瘦,喬二茍差點沒認出來。
  “快進去,快進去!”
  站在門口的軍漢大聲地趕著已經脫光了衣服的人進去。
  喬二茍三兩下脫掉了身上的破布,與葉小三壹起被趕進屋中。舉頭張望,他發現這裏果然是個浴堂。只不過只有濕氣,沒有熱氣。
  “大概是嫌燒熱水太費煤炭,所以幹脆省下來?”
  喬二茍想著,卻也不怕。冷也好,熱也好,都不過是洗個澡。從來都是打不怕罵不怕,他喬二茍哪裏還會怕冷水。
  但浴堂裏面不僅是冷水,而且還有軍漢。五名壯漢站在浴堂中,提著棍子瞪著每個人。
  “下面壹路上都要坐車。幹幹凈凈的車子,妳們這群賊骨頭坐上去後,少不得要弄得壹車的腌臜。妳們自己染病沒什麽,把病留在車廂裏,妳們這些賊骨頭死壹百遍都不夠!……所以給我洗,要洗得幹幹凈凈,重新做人。”
  在提著棍棒的軍漢們的命令下,壹群光頭光身的乞丐,兩人壹組,互相之間拿著絲瓜瓤子,用力地刷著自己和對方身上積攢多年的汙垢。
  “要洗幹凈了!”
  “別圖省事!”
  “眼瞎了,這麽壹大塊臟東西都沒看到?還不搓下來!”
  身後幾個士兵提著短棍來回走,看見有人草草了事,立刻就是壹棍。
  喬二茍挨了兩下,疼得差點嗷嗷叫。跟他壹組相互幫忙的葉三也挨了壹棍,不敢再渾水摸魚,拼了命地洗刷對方。因為沒有熱水,壹開始還覺得冷,但很快就熱了起來,火辣辣的燙。最後兩人與其他人壹樣,身上紅得就像是剛出鍋的螃蟹,只感覺連皮都給搓破了。
  從澡堂中出來,喬二茍身上是火辣辣的燙,身下卻是涼颼颼的——浴堂裏面還有剃刀,不過是剃下面。
  現在他渾身上下光溜溜的,就像是剛出生時的模樣。
  看著周圍壹個個赤條條的身子,自己也精赤著身子的喬二茍莫名其妙地就有些想笑。可指使了他們壹天的人,壹點空閑也不留,很快就傳下口令,讓喬二茍與其他人壹起排著隊去領衣服和鞋子了。
  乞丐從不知紀律為何物,但他們知道軍棍,在隊伍中不老實的也同樣是壹軍棍,隊伍便排得跟接受了半月隊操壹般整齊。
  春風中精赤著身子,喬二茍冷得瑟瑟發抖,下面的物件都快要縮進去了,方才還想笑兩聲的心情現在是壹點也不剩了。
  幸而只排了小半刻隊,喬二茍也領了壹件衣服。他急匆匆地將疊好的衣服抖開,卻發現這哪裏是什麽衣服,就是壹口鐘。壹塊布裁開,再縫起來,兩邊沒袖子。窮和尚常穿,富和尚就看不上了。只是做乞丐的沒什麽挑揀,喬二茍拿起衣服,趕急趕忙地套在了身上。除了衣服,還有壹條草繩做腰帶,壹雙草鞋穿起來。
  幾十個光頭都穿得壹樣,乍壹看,倒是幾十名沙彌聚在壹起。
  不過沙彌是不用刺字的。
  喬二茍咬著牙,看著自己的右手手背上,被龍飛鳳舞地刺上了四個字,又揉進了特地調好的墨汁,使得字跡鮮明。
  喬二茍不識字,但旁邊有識字的人念——雲南戍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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