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銅駝,陌上密議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銅駝暮雨,是洛邑八大景之壹,位於銅駝陌上。
此處西傍洛河,桃柳成行,春暖花開時節,桃紅柳綠,鶯銘煙柳,蝴蝶翩躚,燕剪碧浪,實是別有洞天之處,其美不亞於金谷園。
而且,此處有不少農家村落,暮色茫茫時,縷縷炊煙裊裊上升,秀麗風光掩映其間,猶如蒙蒙煙雨,紛紛揚揚,故而稱“銅駝暮雨”。
唐治這壹日,就往銅駝陌上而來。
唐治獨坐壹車,行於前。小謝和凝清、翠羽兩位女道坐壹輛車,壹路言語,頗為親熱。
侍衛叢中,唐小棠騎了匹紅馬,和壹騎照夜玉獅子的迦樓羅並轡而行,二人壹路有說有笑,看來相處的非常融洽。
唐治偎在車中,懶洋洋的,卻是半睡半醒。
昨兒夜裏,正要回房睡下,卻聽說小謝要和凝清、翠羽同榻而眠,說些悄悄話。
唐治也未往心裏去,這段時間,她們處的確實是好。
小謝本是個能文能武的姑娘,自從主持王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唐治正怕她煩惱。
如今有了兩個聊得來的朋友,唐治樂見其成。
可是,他回到房中時,卻見桌上壹盞紅燈,畫帷如煙籠榻,榻上竟有四輪“明月”,熠熠光輝奪目。
她們能出現在這兒,必然是小謝的授意和允許,可這樣壹幕,卻顯然是她們自作主張了。
這不僅是難得壹見,而且,很容易讓唐治想起曾經的壹幕,喚起他的舊情。
圓月何團團,清輝散霞光。
煌煌海內珍,驪龍見之喜。
蛾眉笑相看,魚目羞自閉。
景星夜熒熒,甘露……
三葉五弦七思九真的頭,卻都埋在錦衾裏,妳連看到的那壹輪明月是誰都不知道,虧得她們的奇思妙想,是真會啊!
看來,為了珍惜這難得的機會,三五七九是真豁出去了。
結果就是,
四郊陰靄散,開戶半蟾生。
萬裏舒霜合,壹條江練橫。
出時山眼白,高後海心明。
為惜團如扇,長吟到五更。
所以當此時也,唐治大王到了補覺的時間。
銅駝陌到了,穿過雞鳴狗叫的村落,來到郊野之中,隨從侍衛便麻利地搭起壹頂頂氈帳。
而唐治,在他的隨從們搭建氈帳錦帷的時候,便已舍車就馬,只帶了小古小蝶和另外四名侍衛,揮鞭飛馳而去。
漫漫草野,野花盛開。蜂蝶飛舞,壹派春光燦爛。
沿著壹條匹練般的曲折河水壹路下去,行了壹柱香的時間,前方就見青青原野之上,七八帳氈帳傍水而紮,周圍還有軍士拱衛。
遠遠的,草地上有人在放紙鳶,也有少年人在策馬馳聘。
唐治對此沒有多加理會,而是扳鞍下馬,把馬韁繩往跟過來的小古懷裏壹拋,便漫步走上前去。
令月公主府的壹位內管事早就候在那裏了,見了唐治,只是微笑著施了壹禮,便做出肅手讓客的動作。
唐治點點頭,舉步走向前去,那內管事立即緊隨其後。
唐治目光遊動,發現令月姑姑帶的人雖少,但這些軍士步伐矯健,目光敏銳,顯然不是普通的軍士。
繞過外圍花瓣狀簇擁著的氈帳,便來到中心壹頂大帳。
外表看來,也就是壹頂普通的氈帳,只是很大。
可脫了靴子壹走進去,才發現內部極是富麗堂皇,地上鋪著波斯絨的地毯,青玉雕琢的幾案,香檀木的屏風,甚至屏風後邊隱露壹角的華麗錦幄。
出來踏青壹回,尚且如此享受,足見尊貴。
偌大帳中,只有令月公主壹人,寬坐玉幾之後,正在悠閑飲著醴酒。
此酒名曰“玉浮梁”,色白如玉,酒液上面有未過濾的浮沫,不過因此壹來,味道更好。
看見唐治進來,令月揚眸,星眸璀璨。
“坐!”
令月灑脫地向對面壹指。
今次會面,令月公主和唐治各行其是,都是以踏青為由而來。
雙方的紮營之地也不在壹處。
外邊正在放紙紙鳶和策馬競賽的就是令月的子女。
唐治向令月公主欠身行了壹禮,便在玉石幾案對面坐了下來。
令月身著紗羅對襟的窄袖衫襦,曳地的長裙,薄軟的紗羅衫襦內,緊身無帶的“訶子”裹束出壹道驚心動魄的溝壑,果然是壹派踏青郊遊的氣派,非常的自在逍遙。
“姑姑邀請了魏王和梁國公來踏青,只是時間上,我晚說了兩個時辰,他們傍晚才會到。”
令月笑吟吟地解說了壹句。
唐治沒有問為何邀請他們同遊這種沒腦子的話,只是點了點頭,給自己也斟了杯酒釀。
對於唐治沈得住氣的表現,令月公主滿意地笑了。
“治兒,妳父親,快熬出頭了。”
“姑姑是說,立儲之事,不是傳言?”
令月莞爾:“如果不是真的,豈能傳的到處都是?”
她舉起杯來,向唐治示意了壹下,道:“妳皇祖母想同時立下太孫,這幾日,不僅對外放出風聲來,還特意請了幾位佛道兩宗的大德入宮咨詢意見。他們,都是樂見其成的。”
令月微微瞇起壹雙丹鳳眼來,對唐治格格笑道:“妳小子,不動聲色的,就能讓這兩宗的高人,紛紛為妳說項,姑姑對妳,也要令眼相看了。”
唐治眉頭微微壹蹙,道:“聽姑姑的意思,難道,關於立太孫的傳言,目標不是我的長兄?”
令月嘆了口氣,道:“妳皇祖母既然決定將國器歸還我唐氏,就必須得考慮,有壹個能守得住的人。
我那二哥就算了,如果我那大侄子成了太孫,和我二哥有什麽兩樣?不可能的。”
唐治的目光微微透出銳意,道:“那……姑姑有什麽看法呢?”
令月自嘲地壹笑,道:“我?我那娘親,做了自古以來,從不曾有人做過的事,對我,卻還是希望我相夫教子、循規蹈矩的。
就像……,壹個人做了山大王,可他還是盼著他的兒子去讀書考功名,將來做個本本分分、光輝門楣的老實人。她又怎麽可能聽我的看法?”
唐治道:“侄兒是說,對於我和大哥,姑姑怎麽看呢?姑姑是支持大哥,還是支持我?”
令月搖頭壹笑:“都不支持!”
令月的目光淩厲起來,人也坐正了:“治兒,姑姑希望妳能拒絕這個誘惑,現在,妳不是做太孫的好機會。”
“哦?”
唐治目光壹凝:“我想聽聽姑姑的理由。”
被立為皇太孫的誘惑,是個人就拒絕不了,就如那四輪明月壹水兒排開,任君采擷壹樣。
唐治不是沒有盤算過其中的利弊得失,但是順勢應允,定下名份的誘惑,還是占了上風。
現在聽令月公主這麽說,他必須要壹個充分的理由。
令月公主道:“妳以為,佛道兩門,紛紛力促其事,就只是因為妳在西京動了壹個玄武寺?不會吧?妳會把他們想的那麽簡單?”
唐治的目光更深沈了壹些,但是沒有說話。
令月公主道:“隴右的事,妳才做了壹半,根基還沒有紮下去。壹旦妳成為太孫,就不可能再離開神都,妳在隴右經營的壹切,都要半途而廢。
半途而廢,似乎也沒有什麽,反正妳已經證明了自己,也被立為了太孫,只要安分守己,靜待來日就行了。
可是,真能這樣嗎?在妳而言,隴右局勢,只是半途而廢。而妳失去的壹切,將會落到誰的手上?
壹旦這股力量落到他人手上,現在對妳沒有足夠威脅的人,到時候,有沒有?”
唐治猶如被當頭潑了壹盆冷水。
捧殺,從來都不是壹種如何隱蔽,不易被人察覺的計謀。
它之所以屢屢成功,只是因為它充分利用了人性的弱點,人性的貪婪。
令月公主說的非常簡略,是因為她知道唐治壹點就明,他自然能想通其中利害。
令月公主耐心地等待著,過了許久,唐治才點了點頭:“姑姑壹語驚醒夢中人,侄兒會考慮的。”
令月公主道:“妳不答應,也要等到壹切成熟時,等到擁戴的力量和反對的力量彼此角逐的時候,再順勢退出。
如今,不僅爭取到了民心民望,而且,妳不在其位,所有人也會覺得,將來,妳也是更有資格擁有它的人。
更何況,現在爭到手,除了失去實際的權柄,對妳有什麽好處?妳只是太孫啊,等妳爹成了皇帝,等妳成為太子,也未必就穩若磐石了,何況還只是太孫?
朔北和江南,已經站在妳壹邊,如果妳再把隴右徹底掌控在手中,到時候就算妳不去爭,又有誰比妳更有資格坐上去?”
令月誠摯地道:“治兒,妳爹成為太子,不是結束。未來,還有著太多的不可預料,我唐氏現在有能力也有機會掌握實際權柄的,只有妳。
我唐氏能否重新拿回壹切,也全倚仗妳,姑姑真心希望,妳不要昏了頭,為了壹個不足以成為保障的虛名,失去我們唐氏最大的憑仗!”
唐治聽的有些動容,但他依舊沒有當場答應令月公主。
唐治誠摯地點了點頭,道:“姑姑的話,侄兒記在心上了。三日之內,必有壹個決斷。如果,我沒有再試圖聯絡姑姑,那就是我同意了,還望姑姑……”
令月嫣然道:“放心,姑姑會全力配合妳,如果舍了皇太孫之位,怎麽也得多爭些實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