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彼此，無計可施

　　要不說“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呢。
　　唐仲平接到軍情奏報，就該召集重臣信臣，先私下商量個舉措出來。
　　這樣就能先和心腹們達成共識。朝堂之上，作為天子，也不至於顯得心中沒有定計，讓自己處於應變無能的狀態。
　　可唐仲平偏偏壹見軍情，便慌張失措，直接在朝堂上便宣布出來。
　　他手下幾大山頭各有各的想法，渾水摸魚的更是不計其數，才有這樣混亂不堪的局面出現。
　　最後還是令月公主及時趕到，算是幫他鎮住了場子。
　　而現在，他又不假思索地當眾念出了盧龍軍政兩大首腦，皆有投敵嫌疑的事來，殿上頓時壹片啞然。
　　令月公主暗中懊惱。
　　她是希望自己這個哥哥蠢笨壹些的，那才方便她掌握更大的權力。
　　可是蠢笨到這個程度，也是叫人煩惱。
　　果不其然，自從換了天子，就壹直縮在朝班裏壹言不發的狄閣老，突然無比矯健地閃了出來，壹臉正色：“陛下，盧龍做為應對鬼方的第壹大城，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老臣以為，盧龍軍民能夠忠於我大周，不惜冒犯上之罪，殺官之險，斬了兩個貪生怕死、賣國害民的奸臣，將盧龍城堅守於我大周手中，應該立刻予以嘉獎。
　　這，不僅體現陛下宏恩，而且彰顯陛下賞罰分明之義。有了陛下的封賞，盧龍軍民必人心振奮，再無顧忌，盧龍也會因此更加穩固。”
　　咦？本來看見盧龍太守和鎮將通敵，既懊惱又心驚的唐仲平壹聽，有道理！
　　盧龍軍民還是忠心大周、忠於朕的。
　　朔北五州，並沒有全失去。
　　這是好消息呀！
　　唐仲平龍顏大悅，欣然道：“狄閣老所言甚是有理。此時就交由閣老酌情擬定，看看如何封賞盧龍軍民。”
　　“臣領旨！”
　　狄閣老這壹出面，可是捅了馬蜂窩。
　　立即就有那心思敏銳的，從狄閣老的話中，想到了關鍵所在。
　　比如，大聰明賀蘭承嗣。
　　賀蘭承嗣立即出班道：“陛下，朔北五州這壹次，敗的太過蹊蹺、也太過迅速。現在，唯有盧龍壹城未失，而盧龍未失的原因，竟是盧龍太守和鎮將通敵，事機敗露，被義民斬殺。那麽，其他四州失守的如此容易，是當地官員力有不濟，還有心有異思呢？”
　　“立刻派人，持天子劍去，殺了這棄城而去的四城守將和太守！”
　　賀蘭三思馬上攘臂高呼。
　　兩兄弟配合的天衣無縫。
　　“這……”唐仲平又沒主意了。
　　韋家的韋彰現在是左金吾衛大將軍。
　　自從唐仲平登基稱帝，韋氏的娘家人便如井噴壹般開始出任諸多朝廷要職了。
　　現在，韋氏壹族重點是抓朝中要職，還顧及不了地方。
　　之所以讓韋十四郎去隴右，除了針對唐治，也是因為，那是韋家所在，對韋家的意義不同，方有此舉。
　　而此刻，韋家的人也敏銳地發現了趁機插手地方的好機會。
　　隴右已經有了十四郎了，再趁機奪取朔北軍權，韋家還有誰能鉗制？
　　所以，韋彰馬上出班，沈聲道：“陛下，朔北五州軍政首腦就算沒有全體通敵，壹個軍政糜爛也是逃脫不了的，這些人，已經爛到根子裏了，不可用！
　　臣願掛帥，前往朔北，接收四州兵馬，反攻朔北四州，再叫盧龍自後響應，全殲鬼方兵馬，復我大周江山！”
　　令月公主深吸壹口氣，淡定地笑道：“諸位，未免過於慌張了。依本宮看，朔北五州失守，是因為沒有料到鬼方今年會大舉入侵，被打了壹個措手不及。
　　臨陣換將乃是大忌，如果追究或斬殺大將，更有逼反朔北官軍的危險，皇兄，該謹慎從事。”
　　“嗯，皇妹所言，也有道……”
　　“陛下，陛下初登大寶，若不立天子之危，何以服天下？”賀蘭三思又跳了出來。
　　賀蘭三思說，
　　賀蘭承嗣說，
　　令月公主說，
　　韋彰說，
　　他們幾家的附庸們說，
　　狄閣老又縮在班中，泥塑木胎壹般壹言不發了，唐仲平被吵得頭昏腦脹。
　　大朝會壹直開到大家饑腸轆轆，唐仲平心慌腿軟冒虛汗，已經低血糖了，還沒吵出個結果，只好倉促宣布罷朝，匆匆奔回後宮，先吃了壹碟子酥油蜂蜜的點心，慢慢緩著神兒。
　　……
　　朝中在開大朝會，申王府上，兩個姑娘卻在開小會。
　　狄家小姑娘窈娘近來常往申王府走動。
　　兩家本來就近，現在走動熟了，狄窈娘出門都不坐車了，遛遛達達就到了申王府。
　　暖閣中，四個火盆擱在那兒，烘得溫暖如春。
　　初來時，狄窈娘還穿著石青刻絲的狐貍皮裘，戴了秋板貂的暖套覆額，足蹬壹雙鹿皮小靴，粉妝玉琢的煞是可愛。
　　這時都要冒出汗來，渴得她不停喝水。
　　她喝水的動作也可愛，俏靨朱唇，胭脂染就麗紅妝，半啟猶含茉莉芳。桃含顆，榴破房，銜影霞杯入瑤觴。
　　正與她議事的賀蘭嬈嬈見了，便抿嘴壹笑：“外衣寬了吧，若出了汗，出門時怕要著涼。”
　　“嗯！”
　　狄窈娘乖巧地答應壹聲，將外衣寬去，頓感輕松，不禁呼了口氣，把衣服交給侍女拿下去，復又往後壹蹦，準確地彈落在椅子上：“妳繼續說。”
　　賀蘭嬈嬈被她孩子氣的舉動逗得壹笑，這才繼續道：“聖人現居上陽宮中，暫時還很安全。”
　　她頓了壹頓，道：“並非沒有人進言，應該害死聖人，永絕後患。”
　　“那就好，如果聖人不在了，那唐治就難了，除了造反，恐怕只有交出所有兵權，自請幽禁京城，才有壹線生機了。”
　　賀蘭嬈嬈笑容壹斂，輕嘆道：“其實，也並非沒有人進言，該殺死聖人。反正聖人如今被困在宮中，要弄成病死的假象，也難以被人識破。”
　　狄窈娘道：“韋家向韋後進言？”
　　賀蘭曌身份太特殊了，賀蘭三思那邊，令月公主那邊，當今皇帝那邊，都是絕對沒有人敢這麽進言的。
　　哪怕是腦袋被驢踢了，也不會進上這麽蠢的主意。
　　且不說以這三人的身份、立場，敢不敢這麽做，就算是敢，如此進言的人也必然是他們第壹個要除掉的後患。
　　所以，也只有韋家的人向韋後進言，才有這個可能了。
　　賀蘭嬈嬈頷首道：“不錯。”
　　狄窈娘點點頭，心中了然。
　　韋家的人這麽提議，再正常不過。
　　不過，韋後也是不可能答應的。
　　聖人已經被關起來了，令不出上陽宮，威脅性已經極小。
　　而且她如今真的是風中殘燭般的年紀，天曉得哪壹天忽然就沒了。
　　韋後壹旦這麽做了，就是埋下壹顆炸彈，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炸了。
　　到時候，賀蘭家族、令月公主，包括她的丈夫，都有必須誅殺她的大義理由。
　　她實在沒有必要去冒這個風險。
　　但是，這也說明，各方現在都想保證賀蘭曌的安全，並不是出於多少親情，而是因為弒君、弒母的後果，與所獲得的利益完全不成正比。
　　所以，在他們確信，能掌握住賀蘭曌的前提下，不會幹那種事情。
　　可，萬壹有壹天，他們發現賀蘭曌已經成了他們唯壹的弱點呢？
　　狄窈娘緊張起來，下意識地就要去咬小指，忽然意識到在賀蘭嬈嬈面前不妥。
　　於是，遞到了唇邊的小指輕輕抹了抹唇，又放下了。
　　“嬈嬈姊在韋後身邊有人？那……有沒有辦法進入上陽宮，能救出聖人最好，哪怕不能，也得弄到壹道聖人的秘詔。”
　　“很難！”
　　賀蘭嬈嬈嘆息道：“這也是我不敢答應入宮的原因。”
　　賀蘭嬈嬈道：“這幾家人，都在互相提防著。他們都怕聖人被別人掌握在手中，成為對付自己的武器。所以……”
　　賀蘭嬈嬈澀然道：“現在看守上陽宮的，分屬於四方勢力。”
　　賀蘭嬈嬈嘆氣道：“丘神機派的羽林衛，這是令月公主的人！韋家調的金吾衛。張孟將的南衙禁軍、賀蘭三思與賀蘭承嗣的親事府官兵，由高典軍統帶。”
　　“四方互相牽制，混雜把守，各有統屬，真是水潑不進，針插不入。”
　　賀蘭嬈嬈搖了搖頭：“我若真的進了上陽宮，想出來就難了，想見我父親，也不容易。偶能相見，身邊將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
　　賀蘭嬈嬈苦笑道：“不瞞妳說，我經營玄鳥衛多年，在玄鳥衛中，確實還有壹些人脈。但是，幫我，可是要冒著抄家滅族的風險。
　　所以，這個面子，我親自去救人，還能討來壹份香火情。如果我進了上陽宮，中間再托壹手旁人，那就……”
　　賀蘭嬈嬈搖了搖頭。
　　狄窈娘再也顧不得了，小指伸在嘴裏，壹下壹下地咬著，心中壹煩，就覺得躁熱了，額上的細汗便沁了出來。
　　賀蘭嬈嬈愁眉不展，也在思量著主意。
　　忽然間，賀蘭嬈嬈若有所覺，驀地跳了起來。
　　狄窈娘壹呆，見賀蘭嬈嬈貓兒壹般，微微弓著背，輕輕側移向壹旁的劍臺。
　　本來張口欲問的狄窈娘立即警覺，有人？
　　她馬上抿緊了嘴巴。
　　賀蘭嬈嬈慢慢伸手，將劍握在手上，輕輕向上擡起，等那長劍拿到手中，她驀然壹擡頭，目似劍光，直射屋頂承塵。
　　隨著劍光所及，賀蘭嬈嬈拔地而起，壹道劍光嗆然出鞘，便向屋頂電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