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二章 死對頭

　　午時前後，人來人往的宣武門大街上，壹座外表雅致的二層茶樓卻沒有客人，早早就被壹群護衛給看住了。
　　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有壹輛輛馬車又或者馱轎從四面八方匯聚來此，戴著帷帽，又或者大大方方露出真面目的妙齡華衣少女從車上轎中下來，或帶著侍女，或就自己登樓。
　　不消壹會兒，二樓就傳來了陣陣說笑聲。街上路人雖有不少看熱鬧的，可眼見二樓垂下了竹簾，樓前侍衛環伺，分明富貴氣象，等閑人也就是看幾眼就走。因此當最後壹輛馬車抵達，兩個裝扮相似，氣質卻不同的少女下車，繼而壹前壹後上樓時，也就引來了不多的關註。
　　可當她們登樓之後，剛剛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們，卻是突然就安靜了下來。正在和人說話的朱瑩更是柳眉倒豎，惱火地霍然起身質問道：“妳跑來幹什麽？我又沒請妳！”
　　“我要是不來，天知道妳會不會把二姐賣了？”永平公主哂然壹笑，她身後的德陽公主連忙低聲勸道：“三妹，瑩瑩只是好意請我出來散散心……”
　　“如今這種時候，妳壹個人出宮散心，父皇是肯了，可太後和母後回頭若是知道，妳少不了壹頓說，就是妳母妃也得挨壹頓責備。我送妳壹塊過來，回頭要挨罵也能多壹個人分擔。”永平公主說著就大步走上前去，直截了當在朱瑩對面壹坐。
　　剛剛她和德陽公主壹出現，其他各家的女孩子們就都已經起身相迎，朱瑩卻在永平公主出言諷刺之後，氣得直接坐下了。這會兒見這討厭的死對頭竟是自顧自反客為主坐了，她就沒好氣地壹拍桌子道：“好了，今天不論尊卑，她是不速之客，妳們也都坐下，行什麽禮！”
　　“今日都是瑩瑩請來的客人，只說情分，不論尊卑！”德陽公主本來就是靦腆人，此時連忙打圓場，“三妹也是擔心我，這才送我來的，壹會兒楚公公會來接她去月華樓。”
　　月華樓三個字壹出，眾人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這位公主的月華樓文會又要開始了！其他人壹想到永平公主壹會兒就要走，自然而然舒了壹口氣，可朱瑩卻大煞風景地挑眉問道：“這次和上次好像隔了不止壹個月吧？什麽時候妳那八股文大會這麽不積極了？”
　　面對這針鋒相對的問題，永平公主卻連眉毛都沒動壹下：“文章自然要醞釀情緒，精雕細琢，再者，上次徐鳳陽被妳家張壽諷刺得無地自容，京城時文選家亂了壹陣子，再邀來評判，不免會有失水準，我就停了壹個月，僅此而已。”
　　本來還想冷嘲熱諷的朱瑩聽到這妳家張壽四個字，頓時如同夏天喝了壹杯冰水，渾身都舒坦了，當下也懶得再和永平公主爭。而壹旁已經定下終身大事的劉晴又立時挑起壹個新話題，在德陽公主努力卻又有些笨拙的幫腔下，其他少女們自然而然就圍了過去。
　　不消說，兩邊她們誰都惹不起，既然如此，惹不起躲得起！
　　眼見女孩子們正笑吟吟地在另壹邊交流著平日那些趣事，從庖廚、胭脂、女紅再到家中兄弟姊妹，很不習慣這種氛圍的永平公主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到了掛著竹簾的窗邊，往外看了看，她就頭也不回地問道：“妳這些天莫名其妙四處赴宴，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妳管我呢？”朱瑩沒好氣地來到永平公主身後，口氣不善地說，“我還沒問妳呢！之前那事兒不可能那麽巧，妳幹的吧？”
　　哪怕朱瑩沒有明指，永平公主還是遽然色變。她迅速轉過身，見劉晴和德陽公主正說到什麽趣事，壹群姑娘們笑得前仰後合，根本顧不得她們倆這邊，她才惱火地瞪著朱瑩道：“妳有沒有腦子，這種事妳也敢拿出來說？”
　　“妳既然敢做，我有什麽不敢說？妳自作主張，差點害慘了人，妳知不知道！”
　　見朱瑩咄咄逼人，永平公主自然是針鋒相對：“我哪裏知道妳竟然那樣膽大，要不是陸家和劉家出來承認是他們安排的相看，妳以為自己能脫身？再說，要沒有陸三胖那個膽大包天的，二哥頂多當街亂發脾氣，隨後就會被大哥撞破驚走，根本不至於事情鬧得這麽大！”
　　“喲，壹口壹個大哥二哥，叫得倒是好聽！”
　　兩個人聲音都不知不覺壓得極低，妳眼瞪我眼時，那卻是兇光對殺氣，仿佛下壹刻爭執就會變成扭打。然而，如今到底不是她們還是小孩子的那會兒了，彼此互瞪了好壹會兒，永平公主就首先沒好氣地移開了目光，卻是硬邦邦地說道：“我警告妳，別太自以為是了！”
　　“用不著妳啰嗦。”朱瑩哂然壹笑，滿不在乎地說，“我還知道自己的斤兩，所以陸三胖這事情壹出，我就趕緊進宮去對皇上說了。就眼下這兒的事，我也和皇上打過招呼，皇上說，如果真的能成，那就是我眼光好，讓我盡管放手去做！”
　　永平公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竟然縱容朱瑩如此胡鬧！就連自己這個父皇的嫡親女兒，那也不得不謹守壹大堆亂七八糟的繁文縟節，憑什麽朱瑩這個趙國公的那兒卻可以無視各種各樣的規矩，任性胡來？
　　而眼看永平公主滿臉不忿，朱瑩又嗤笑了壹聲：“我這點事敢告訴皇上，妳呢？”
　　永平公主頓時又驚又怒。朱瑩這給人牽線搭橋保媒的事，父皇聽過自然是當成看熱鬧，置之壹笑也就過去了，自己的那點盤算怎麽能說出來？別看父皇最寵愛母妃，也最疼愛她這個女兒，要是知道她在背地裏算計兩個兄長，絕對不會寬容！
　　而朱瑩見永平公主啞然，這才得意洋洋地說：“所以，如果照我之前和妳說的那主意，不過是戲耍壹下妳那兩個哥哥，大不了他們打壹架，回頭鬧上壹陣，氣得皇後兩面不是人，可妳現在這麽煽風點火，壹旦被太後又或者皇上知道……呵呵，妳還好意思說我自以為是？”
　　永平公主不禁咬碎了銀牙，卻也只能忍氣吞聲地說：“我也沒想到他們竟然壹個會這樣算計，壹個會這樣沖動……我只不過是輾轉讓大哥得知了這麽壹個消息……”
　　“好了，過去的事，我也懶得說了！”朱瑩沒好氣地打斷了永平公主，這才不鹹不淡地下逐客令道，“妳不是要去月華樓嗎？妳去當妳那才華橫溢的高貴才女，我在這當我的蠻不講理霸道大小姐，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妳不算計阿壽和我家，我管妳幹什麽！”
　　雖說早知道朱瑩就是嘴硬心軟的脾氣，從前也從來沒因為和自己爭吵又或者其他齟齬去太後和皇帝那告狀，可此時朱瑩話說得如此硬邦邦，永平公主還是忍不住暗惱。可她知道之前就算死不承認那件事和自己有關也沒用，最了解她的，確實是眼前這個死對頭。
　　當下她就沈著臉轉過身去，可正待要走，她就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朱瑩那又驚又喜的聲音：“阿壽！”
　　永平公主微微壹楞，扭頭壹看，就只見朱瑩已經是將竹簾拉開了壹條大縫，赫然正探出身子笑吟吟地從那空隙向樓下招手。想到自己如果這會兒離開，壹出門恐怕也要和張壽正面撞上，她幹脆就停下了步子，索性轉身來到了朱瑩身後。
　　居高臨下望去，她就只見張壽騎在馬上，正擡頭笑著對朱瑩打招呼。明明是非常樸素的墨灰色衣衫，可穿在他身上，卻越發襯托出了那筆挺的身姿，哪怕是他因為要遮擋正午太烈的陽光而擡手遮眼，可那真摯的笑意依舊從那眉眼嘴角滿滿當當溢了出來。
　　“瑩瑩，這麽巧？妳是在這邀人聚會？”
　　即便永平公主素來覺得，那些從科場中過五關斬六將殺出來的方是國之棟梁，張壽如今雖說看似壹再超擢，根基不穩，日後未必能走多遠，對於背地裏那些說張壽和朱瑩郎才女貌的說法更是嗤之以鼻，可此時此刻看著兩人就這麽旁若無人地說話，她還是覺得不是滋味。
　　哪怕她從來不是個愛慕顏色更勝過才學的人，卻也不得不承認，張壽除卻那潘安之貌，自有另壹番和其他人不同的才學。而就是這樣壹個胸有溝壑的少年才子，卻竟然真的和那些只愛壹張皮的輕浮少年壹樣，喜歡繡花枕頭壹包草的朱瑩。
　　雖說她從來沒有傾慕過哪個男人，但費盡心思對她獻殷勤的貴介子弟卻也很不少，是否真心，她還是覺得自己能看出來。朱瑩生來就被家裏父兄長輩，宮中太後皇帝捧在手心裏，如今還能碰到這樣的如意郎君……她的運氣也未免太好了！
　　雖說不知道背後永平公主是何等羨慕嫉妒恨，但就算知道，朱瑩也會滿不在乎地表示，我就是比妳運氣好，那又怎樣！此時此刻，她笑吟吟地扶著欄桿對張壽說：“沒錯，我約了壹群姐妹在這兒喝茶小聚，這兒的揚州茶點可出名了！妳這是從哪來？”
　　張壽壹眼就看到了旁邊竹簾縫隙後頭那壹雙雙窺伺的眼睛，當下就若無其事地說：“我剛帶張琛和陸三郎，還有妳二哥他們七八個人去了壹趟聽雨小築，敲定了壹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