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溯流而上

　　二月下旬，贛水奔騰北上，兩千秦軍則溯流南行。
　　黑夫騎在馬上，站在河邊看著拉得老長的隊伍，不由呼了壹口氣。
　　這是他前世今生，最艱難的壹次遠行。
　　後世從江西北部到南部，開車只需要六七個小時。
　　但這個時代，卻至少要走壹個月，不僅因為路途長達千余裏，還因為這千裏距離內，別說城池了，連聚落裏閭都很少見。
　　也沒有平坦大道讓軍隊行走，秦軍跋涉在人、獸踩踏出來的羊腸小道上，有時候還不得不劈斬樹木荊棘才能前行，黑夫就專門安排了共敖帶著五百人在前方砍樹開道，所以每天走的路程都不長……
　　“南北距離如此之遠，楚國是如何統治上贛的？”有壹天走的乏了，黑夫問幕僚徐舒。
　　上贛，贛水上遊是也，楚國在那裏封了壹個縣君，據說壹年才和壽春往來通信壹次。
　　徐舒笑道：”我聽聞，當年楚悼王在位時，任用吳起為令尹，吳起認為，荊所有余者地也，所不足者民也，於是便將楚國內郡的貴族遷往江南廣虛之地，這才有了諸多封君，而上贛君，就是被封的最遠的壹位。“
　　這些江南封君遠在邊境，往來成本太高，所以楚王連賦稅都懶得收他們，偶爾送點當地的新奇特產充當貢品即可，所以上贛君、番陽君等擁有很高的獨立性，多虧了這種分封制，楚國才能將國土擴散得如此廣袤。
　　徐舒說，上贛君手下的兵卒不超過五百，所以黑夫壹點都不擔心戰鬥，相比於前方弱小的封君，漫長的道路和日漸炎熱的天氣，才是他們最大的敵人。
　　這時候，行進的隊伍裏有了壹陣騷動，季嬰抹著汗過來說，又有幾個士兵暈倒了……
　　”灌些淡鹽水，讓其袍澤用擔架擡著前行，共敖讓人回復說，再走十裏才有合適紮營的地方。“
　　在番陽駐紮的壹個月裏，黑夫跟九江郡那邊要了不少物資，其中壹項就是鹽巴，趙佗運了壹大船鹽到彭澤，又用騾馬馱著匯入遠征軍。黑夫讓人將鹽溶入水中，這樣才能讓大軍頂著太陽行進時，不會因為流汗太多，缺乏鹽分而暈厥中暑。
　　縱然如此，每天都有十來個人倒下，能帶職責帶，實在走不動的人，黑夫只能讓他們留在原地，建立哨所，等待大軍回師。
　　眼看太陽日漸西落，他們終於抵達了紮營的地方，這是壹片水邊的開闊地，四面八方都是密集的綠色叢林，古老的樹木上垂掛著硬邦邦的老藤，不時傳來陣陣獸吼鳥鳴。
　　黑夫讓眾人速速紮營，雖然炎熱的白天馬上就要結束了，但夜晚卻並不讓士兵們期待，因為蚊蟲叮咬會讓他們痛不欲生，贛南的蚊子真是個頭又大咬人又疼，還有各種甲蟲從土裏鉆出來，到處亂爬，黑夫最危險的壹次，是醒來以後，發現行軍榻上有壹條色彩斑斕的蛇……
　　吳芮派來給他帶路的越人看過蛇的屍體後，說這是壹條劇毒的蛇，咬壹口肯定沒命。
　　黑夫不寒而栗，那越人卻十分高興地將蛇要去，剝皮後烤了吃，越人的食譜很豐富，蛇蟲鼠蟻都能當成美味。
　　就在黑夫讓短兵親衛們檢查自己營帳附近的草叢時，小陶卻過來了，嚴肅地對黑夫道：“司馬……林中，有人在監視吾等！”
　　“在哪？”
　　小陶帶著黑夫來到營地邊緣，指著百余步外的樹林，那裏的樹上，的確有幾個人影。
　　黑夫立刻警惕了起來，這壹個月來，他們已經遭到了好幾次襲擊，都是贛水沿岸的揚越部落。
　　相較於幹越，揚越更加蒙昧不開化，且膽子奇大，有時候秦軍途徑其部落，便會有成群結隊的揚越人出沒，發出呼嘯，企圖阻止他們前進。甚至有壹次，數百揚越人，手舞簡陋的武器，高聲吼叫著襲擊黑夫的開路部隊。
　　秦軍也不客氣，凡是表現出敵意的越人部落，壹概順手剿滅，再將他們的糧食掠奪壹空，在進入贛水中遊後，類似的事便很少發生了。
　　所以黑夫認為，在林中窺視秦軍的，當是壹些零散的越人，便讓東門豹帶著百余人過去查看驅散。
　　東門豹等人壹去就是半個時辰，等到傍晚時分，土竈冒出了裊裊炊煙時，壹群人便回來了，還在帳外嚷嚷著讓黑夫出來瞧瞧，他們抓到了什麽。
　　“原來窺探營地的，不是越人，而是壹些長毛的怪人！”東門豹十分興奮。
　　“怪人？”黑夫有些奇怪，扔下手頭正在寫的南征日記，隨他出去。
　　“那些怪人黑身有毛，身形龐大，且力大無窮，死了兩個人才將其殺死帶回。”
　　黑夫的帳前已經圍了壹群兵卒，都嘖嘖稱奇，見司馬來了，紛紛讓開。
　　待黑夫過去壹瞧，頓時樂了。
　　地上躺著的東西，全身被黑色長毛，但面部卻無毛，死去後嘴巴大張，露出了尖銳的犬齒，肩膀又寬又圓，脖子、四肢都異常粗壯……
　　這哪是什麽怪人，明明是猩猩！
　　而且還是十分巨大的猩猩，身形近兩米……
　　這時候，徐舒和為他們帶路的幹越向導也過來了，壹瞧後，不由驚訝地說道：“這不是贛巨人麽？”
　　“贛巨人？”這個名字倒是新鮮。
　　徐舒解釋道：”司馬，這贛水源於上贛，當地多有贛巨人，人面長臂，黑身有毛，以有此人，因以名水……“
　　黑夫恍然，原來”贛“的最初含義是這樣？不過他也沒想到，在兩千年前的江西，居然有大猩猩的近親，可能後世慢慢滅絕了吧。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東門豹試著將那“贛巨人”剝皮吃肉，還給黑夫盛了壹碗，黑夫卻拒絕了，他寧可吃家畜，也拒絕奇奇怪怪的野味，萬壹得了病怎麽辦。
　　他巡視壹圈營地，見士卒們都安頓好了，才又回到自己的營帳，就著司馬特權的膏油燈，將贛巨人的事添到了自己的行軍日記上……
　　停筆後，黑夫有些發愁，連日的叢林行軍使兵卒體力損耗嚴重，而且天氣壹日熱過壹日，若入夏後他們還呆在贛南，炎熱的氣候和隨之滋生的疾病會造成大量減員。
　　”入夏前，必須結束戰事！“
　　……
　　好在，上贛君十分配合黑夫，當秦軍經過壹個半月的艱難跋涉，於三月中旬抵達上贛小邑時，這裏竟已成壹座空城。
　　”上贛君從南下的越人處得知將軍大軍來伐，便帶著邑民南逃了。“僅剩的數人不想離開此處，躲了下來，被秦軍抓獲後，用極難懂的當地方言對黑夫如實講述。
　　”逃？“黑夫的手下們面面相覷，在眾人看來，這上贛已經是世界的邊緣，上贛君還能逃到哪去呢？
　　徐舒提醒黑夫道：”上贛以南百裏，還有壹座厲門塞，那才是楚國的極南之境！“
　　於是，在上贛城休整數日後，黑夫又不得不帶著壹半軍隊，親自趕赴厲門塞。
　　厲門塞位於後世的大庾嶺，這裏地勢崎嶇險惡，十余裏山嶺，只有壹條石頭小徑蜿蜒向上。
　　待他們氣喘籲籲抵達這座只能稱之為”哨卡“的石頭小關隘時，與上贛壹樣，黑夫也沒有見到半個人影。楚王已死，楚境已喪，那些不願意被秦統治的楚人自知無法抵抗，連這裏也放棄了。
　　黑夫登上了兩丈高的關隘頂部，這裏也是大庾嶺的最高處，向南看去，他只望見了比壹路來的森林還要古老、還要密集的熱帶雨林。參天的大樹、纏繞的藤蘿、繁茂的花草交織成壹座座綠色迷宮，壹望無際的林海。
　　”他們還能逃到哪裏？“黑夫看向徐舒。
　　徐舒也沒想到楚國最後的封君這麽能跑，拱手道：”厲門之南，便不再是楚國之境，而是南越諸部所在了……“
　　”據說在南海之濱，有壹座小邑，名為楚庭，是楚國商賈與南越人貿易犀角象齒、翡翠珠璣之所，上贛君或許是要逃到那。“
　　是了，黑夫心中了然，此關此嶺往南，便是廣東。
　　上贛君可以跑到楚庭去，但黑夫不打算追了，他的南征，到此為止。
　　這時候，在關隘另壹側查探的季嬰發出了大呼：”司馬，這有字！“
　　等黑夫與眾人去到關隘的另壹側後，發現黑色的關隘墻壁上，果然用暗紅色的鮮血寫著楚國的蟲鳥體文字。
　　秦軍士卒看不懂，但出征楚國這麽久，與楚人的簡書打交道久了。黑夫也大致能猜出來是何意。
　　這是壹句自從楚國滅亡已成註定後，在楚地十分流行的話，據說是楚國壹位高士南公所言。
　　在淮北，淮南，在鄂地，在江東，都有人在低語訴說，在振臂高呼，在心裏默念這句話。
　　現如今，黑夫又瞧見了它。
　　它像壹句不甘的詛咒。
　　又似壹個神秘的預言。
　　黑夫搖了搖頭，將它念了出來。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ps：忙看比賽去啦，有點晚，抱歉，恭喜rng，恭喜小狗！明天開始恢復正常更新，目前欠了十來章，會將補更提上日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