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七月新番

歷史軍事

秦王政二十年(公元前227年)九月,秦國南郡安陸縣,傍晚時分,雲夢澤畔下起了雨,激 ...

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458章 好男兒

秦吏 by 七月新番

2019-5-17 22:12

  
  “黑夫粗鄙之人,哪有什麽詩才,不過是當日見兵卒用命,單於乘夜潰逃,而李將軍又率輕騎追擊,何等壯魄。故有感而發,以此為愷歌,還望陛下勿笑。”
  黑夫倒是謙虛,李信和扶蘇卻道:“尉將軍讓士卒所唱之歌,倒是與實際相差無幾。”
  “通俗易懂好啊。”
  秦始皇對這首愷歌倒很欣賞,他說道:“朕雖只是聽著這四句話,卻能夠想見當時情形。”
  塞外沙漠邊緣暗淡的月夜裏,匈奴單於戰敗遁逃,驚走了水邊的大雁,而秦軍輕騎列隊而出,準備乘勝追擊……
  “只是當時應該是六七月間,哪來什麽大雪滿弓刀?”
  強迫癥皇帝註意到了這個細節。
  黑夫垂首:“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這最後壹句,是因為來到鹹陽附近,恰逢降雪,將士們不管是背上的弓,還是插在靴側的銅刀削,都落滿霜雪……”
  秦始皇點了點頭,也沒有再深究,能唱出雄渾肅穆的邊塞景象,表達士卒們的鬥誌昂揚,順便嘲弄壹下膽小遁逃的單於,這就夠了。
  “朕聽到的是士卒之用命,還有將之膽氣。”
  秦始皇滿意地看著蒙恬、黑夫、李信三人,又對陪坐的王翦笑道:“武成侯,妳覺得這些後輩如何?”
  武成侯王翦老了,五年前滅楚時尚壯的老將軍,如今卻垂垂老矣,齒發動搖。
  王翦功成名就,賦閑在家,也就沒那麽多忌憚,他瞇著眼看了看蒙恬、李信,笑道:“當年不能將二十萬人者,今已能矣……”
  當年,就是李、蒙二將第壹次伐楚打了個大敗仗,之後雖立小功,但對匈奴的這壹戰,才真正是他們的雪恥之役,二將都有些羞愧,朝王翦拱手作揖,李信更直言,當年的自己,太過輕狂。
  而今的他,頭發跟王翦壹樣白了。
  王翦又看向黑夫:“尉將軍倒是壹如既往的沈穩。”
  黑夫不敢怠慢,亦道:“黑夫只學到了老將軍的皮毛,無法做到臨陣應變,奇謀百出,如今只敢紮硬寨,打呆仗……”
  “紮硬寨,打呆仗?”
  王翦哈哈大笑:“將軍這是將妳我壹起罵了麽?善戰者無智名,無勇功,故其戰勝不忒,尉將軍可謂善戰者了!”
  言罷,王翦對秦始皇拱手:“蒙將軍治眾如治寡,李將軍能以正合以奇勝,尉將軍無赫赫之名。陛下有此三將軍,蒙武若知,便能走得安心,老夫和羌瘣,也能放心告老了。”
  羌瘣附和,心裏卻暗嘆壹聲,他本來是這場戰爭真正的主帥,想著沒了王氏父子和蒙武,便能大放異彩,沒想到,時也命運,風頭完全叫幾個年輕人蓋過去了。
  最後只能安慰自己道:“壹代人做壹代事,吾等奉陛下之命,掃平六國,而三將為陛下靖邊,宜矣。”
  黑夫也有些明白了,這場振旅之儀,仿佛成了壹場新老交替的儀式,統壹戰爭的功臣慢慢老去,歷史上,能接替的只有蒙恬,但因為歷史的改變,李信復又崛起,黑夫也繼承了王翦穩如老狗的打法,開始嶄露頭角。
  老將軍們看著這壹幕,心裏肯定會有落寞和不甘吧,自從靖邊祠、勛廟兩個制度出來後,將軍們的人生目標,除了封侯,又多了壹個“入廟”的渴望。誰不想死後祭祀入內,留名千古?
  但它們的門檻都很高,除了王翦外,沒有人敢說自己的功勞足夠入勛廟,哪怕連剛去世不久的蒙武,都沒這個資格……
  按照秦始皇的設想,自此之後天下國泰民安,萬世壹系,中原戰事永絕,祭祀統壹功臣的勛廟,王翦將成為最後壹個人選,再無他人!
  但入祭靖邊祠,卻依然有機會爭取。
  李信現在便很有求戰的欲,待兵卒們振旅儀式結束後,便立刻稟明皇帝道:
  “陛下,匈奴發生了內亂,頭曼被其子冒頓所弒,冒頓自立為單於,與三萬部眾盤踞居延澤,月氏王遣使來報,說起欲與東胡勾結,同秦繼續作對。除惡務盡,匈奴後患,不可不除,臣與北地郡尉商議,或可在仲春之月前後奔襲居延澤,將匈奴消滅!”
  ……
  “居延澤在何處?”
  秦始皇當然不會記住這麽小的地名,讓趙高拿來地圖壹瞧,發現其十分遼遠,孤懸於流沙大漠邊緣,便皺眉道:“欲襲此處,需多少人馬?要行幾日?”
  “需北地、隴西、朔方的所有車騎,計兩萬騎,分別從賀蘭、高闕出發,以投降的匈奴人、月氏人為向導,慢則半月,快則十日,可至居延澤!”
  打了河南地之戰後,基本壹秦能敵三胡,李信對打贏這場仗很有信心,先前他唯壹的遺憾,就是不能斬單於之首,懸於秦闕之上!
  “此策似乎有些冒險。”
  蒙恬卻有不同的意見:“眼下我軍大半回到塞內過冬,再發動車騎北上,耗費甚多。再者,千裏奔襲,容易讓匈奴人以逸待勞,若是失利,恐怕無法撤回!”
  黑夫支持李信道:“陛下,此策有些冒險,但若能成功,獲益巨大!首先,若消滅了匈奴新單於,匈奴青壯將死傷殆盡,使之不漠北之眾,不敢彎弓而報怨,沒有三代人,無法恢復人口。”
  “其次,居延澤位於月氏以北,匈奴之南,得之可斷兩邦往來。當地還有道路直通烏孫、西域,可使秦商繞開河西,直接與西域往來,為陛下尋找西王母之邦。更甚者,還能設立哨所亭驛,建城戍守,雖然眼下月氏願意入朝獻貢,但若陛下想打,居延駐軍隨時可席卷向南!與隴西夾擊昭武城!”
  蒙恬依然反對:“區區冒頓,弒父之人,縱然回了漠北,恐怕也不能服眾,何必擔憂?不如先穩固朔方、賀蘭,再對居延澤徐徐圖之。”
  蒙恬的戰略,是保守反擊,不在於消滅胡人有生力量,先圈地占住再說。他已經在籌劃壹個將燕趙秦三國長城連起來的大計劃了。
  秦始皇頷首,卻又看向欲言又止的扶蘇。
  “扶蘇,妳以為呢?”
  他想知道,去見識了雄渾肅穆的邊塞景象,經歷了鮮血淋漓的戰場,和粗獷豪邁的將士們接觸良久後,兒子是否有何變化?
  公子扶蘇說道:“李、尉二將軍欲繼續攻打匈奴,消滅冒頓,自然有其考慮。但匈奴可擊,將居延澤作為商站,設置亭驛亦可,但若要屯田戍守,甚至駐軍?居延澤孤懸千裏之外,轉輸糧食困難。還位於匈奴月氏之間,壹旦被兩者襲擊,難以及時救援,白白使軍士喪命,代價實在太大,不妥。”
  若扶蘇心慈手軟直接反戰,秦始皇肯定會大為厭惡,若他沒有自己的想法,直接附和黑夫,皇帝也不會高興。
  如今看來,扶蘇竟有自己的見解,這是不錯的趨勢。看來自己讓他去做了半年監軍,除了面皮被沙漠草原的太陽曬黑壹些外,還有點收獲。
  眼看天上的小雪漸漸停了,但天氣依然昏暗,似乎還有更大的霜雪,秦始皇便道:
  “此事稍後再議,振旅便到此為止,還有飲至大賞在等著眾將士!蒙恬、李信、黑夫,汝等三人戎車行於前方,為朕開道,回章臺宮!”
  ……
  黑夫記得,自己第壹次見到秦始皇車駕時,是五年多前,在淮陽城西郊,大軍隨王翦擊破楚都壽春,押送楚王負芻歸來,他帶著壹群安陸縣鄉黨,在道旁維持秩序,千呼萬喚之後才見到了皇帝的金根車,旁人被嚇得匍匐在地,他卻看著皇帝的身影,頗有感慨。
  但直到來鹹陽,做了郎官的那壹年間,黑夫才有機會近距離看清,皇帝頭頂的冠冕,究竟有多沈重……
  也就是秦始皇這工作狂,換了任何壹個人,那麽重的公務,早被壓斷脖子,或者撂挑子怠政了。
  那時候他天天走在皇帝的儀仗中,曾經的新鮮感消退,每次出行,就總是普普通通,無甚感覺,他的註意力,都在防備意外上了。
  而今,再度位於車駕之中,倒是與往日有些不同。
  秦始皇給予了黑夫、蒙恬、李信極高的禮遇——作為靖邊得勝歸來的將軍,於禦駕開道,還讓人高聲向沿途民眾唱功!
  他們是從北郊去南郊的章臺宮,要穿過整個鹹陽城啊!
  這是大秦軍人最高的榮譽!今年是秦始皇三十年,三十年來,也只有王翦才享受過這等待遇。
  按照爵位高低,蒙恬在最前,李信次之,黑夫又次之。
  蒙恬隔得太遠,他在做什麽想什麽,黑夫不太清楚,倒是前方數步外的李信,黑夫能清楚看到,看似站得筆直的李將軍,雙手緊緊扣著車欄,在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激動。
  當年李信誇下海口,說二十萬足以滅楚,他是相信自己能做到,並享受這等禮遇的。
  但這場凱旋之禮,李信等了足足七年!
  七年不長,當日埋骨楚地的七萬將士屍體尚未完全化成白骨。
  七年不短,足以讓少年白頭。
  此刻,聽著兩側鹹陽民眾的歡呼,李信百感交集,塞外面對敵人箭矢擦耳而過,眼睛都不眨的漢子,這壹刻卻幾欲痛哭流涕。
  黑夫倒沒有李信那起伏的心境,他只是在享受這壹刻。
  前世在警校裏時,黑夫曾經聽過壹個故事:宋朝大將狄青有壹屬下犯小錯要被殺,狄青為其求情,說此人是個有軍功的好男兒,那文官卻冷笑說,在東華門外被唱名是狀元的,才是好男兒,壹個軍卒,算什麽好男兒?
  但在秦,卻恰恰相反,秦人瞧不起耍嘴皮子的策士,厭惡誇誇其談的儒生,對立功的將軍,反倒極為崇敬!
  活在這個時代,是軍人的不幸,也是大幸……
  不幸在於無日不戰,甚至難以有鑄劍為犁的機會。幸運之處在於,他們,才是真正的好男兒!大丈夫!
  所以黑夫面帶微笑,看著那些向他歡呼的民眾、徭夫,當年,他也曾站在同壹個位置上。
  車經過北門街時,黑夫看到壹群衣衫襤褸的徭夫,手裏拄著掃雪用的掃帚,擠在路邊,艷羨地看著三將。
  為首的,是壹個高鼻梁,留著美須髯,頭發蓬松的大漢,他定定地看著黑夫,像是見到鬼似的,眼中有頗為驚訝,微微張大了嘴。
  而黑夫也不由得多瞧了此人兩眼。
  “這大胡子我在哪見過麽?看上去,似有些面善哩……”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