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唐賽兒

　　書房裏，周四通手掌摩擦著茶瓷，掌心的暖意讓他真正的靜了下來，叱咤商海二十多年，周四通也不是白給的。
　　“戶政司那批冬糧的款子，侄兒回頭就能安排人到銀行打過去。”
　　沈吟著，周四通說道：“可是我這壹邊，當初入倉的底單如今已經付之壹炬了，侄兒需要重新補壹份手續，戶政司那邊的入庫單還有吧，明天拿到侄兒那，侄兒重新補壹份，拿給稅務司稽核。”
　　“唔，把手續盡快補上，款結了，公衙這邊好向內閣申報。”
　　周瑾點點頭，拉開了自己書桌的抽屜，將壹紙加蓋有戶政司印章的入庫單放到案頭：“底單就在我這裏，妳可以直接帶走，拿到稅務司先把手續重新補壹份。”
　　眼光在這紙入庫單上瞄了壹眼，周四通的眼神便凝重起來。
　　因為這份入庫單上面寫的不是二十萬噸，而是三十萬！
　　這是壹份偽造的入庫單！
　　現在，周四海頓時明白為什麽自己叔父要說，先把這事給辦了。
　　山東布政使司竟然虧空了上壹年度，整整十萬噸的冬糧！
　　而現在這個虧空，要讓他周四通來補上。
　　十萬噸冬糧哪去了？
　　都不用琢磨，周四通也知道，必是拿出來賣掉了，至於錢去了哪，還想個屁啊。
　　現在是糧食沒了，錢也不知道裝了誰的腰包，然後就租賃周四通的倉庫儲存，趕巧了失了大火！
　　周四通有種遍體生寒的感覺。
　　十萬噸的糧食，折價不過幾個億，對他周四通來說，還真不是什麽大數字，完全可以補得上。
　　但如果這事真是人為的，那心是真狠啊。
　　為了補十萬噸的窟窿，燒掉二十萬噸的糧食。
　　就為了能把公賬給走平掉。
　　雖然這樣會麻煩點，但無從可查，如果沒有這把火，這個虧空是沒法補的。
　　看著眼前的叔父，周四通知道，自己這個叔叔在這件事裏面，絕對是脫不得幹系的。
　　他周四通沒得選！
　　“侄兒知道了。”
　　收起這張入庫單，周四通有些疲態，起身打算告辭，又聽到周瑾說了壹句：“抓緊把這事辦妥，好到公衙處理壹下工廠失火，工人死傷的案子。”
　　這壹刻，周四通頓時明白，為什麽叔父要讓自己先處理糧食的事了。
　　這是投名狀啊。
　　處理了冬糧的事，那就是自己人，工廠失火出事，自然會有人幫他周四通擺平。
　　就算事鬧大了，民怨升騰，非需要抓幾個負責人出來平民憤，也絕不會輪到他周四通。
　　公衙總能挑出幾個替死鬼來，作為這起重大安全事故的定罪羔羊。
　　出門的時候，周四通感覺自己心都寒了。
　　很明顯，這就是壹場局，壹個套、壹個坑！
　　坑的就是他周四通。
　　如今看來，火絕對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公衙要挑壹個商人出來坑死掉，好來平賬，但是呢又怕出意外，於是找了個近人。
　　那麽，作為分管戶政、稅政的周瑾的侄子，周四通顯然是壹個非常合適的人選。
　　更何況，事發的時候，周四通恰好在北京，這樣的話，公衙出面平事也好把周四通摘出來保護住。
　　所以說，周四通損失的只是金錢，而不會把自己搭進去。
　　但收回的回報壹樣巨大，他收獲了壹個見不得光的腐敗集團的感恩之情！
　　有些步履沈重的上車，馬車緩緩驅動，繞離開周瑾的府邸，向著周四通在濟南老家的宅子駛去，路上經過布政使司衙門，周四通撩簾看了壹眼，能夠看到不少的老百姓都在舉著牌子靜坐，被壹眾皂衣差役拿著殺威棒隔開，不至於阻塞住公衙的出入口。
　　正門高懸的匾額。
　　‘為人民服務’。
　　看著這五個字，莫名紮的周四通有些眼疼。
　　某壹瞬間，周四通甚至有壹種沖動，幹脆跑到北京去舉報周瑾。
　　但這個念頭僅僅閃過便作罷，誰都可以唯獨他不行，周四通父親過世的早，十來歲就開始跟著周瑾住，如果沒有這麽個叔父照拂，便是連活下去都難，何言創下今日這般家業。
　　周瑾對周四通視若己出，那麽，便是天下人都可以言周瑾不好，獨周四通不可以！
　　帶著壹肚子的愁腸煩緒，周四通回了家，剛下車就發現府宅門口徘徊著壹個俏婦人。
　　女人二十多歲，很漂亮，臉上還帶著哭過的幾抹淚痕，更是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韻味。
　　這美貌讓周四通不由多看了兩眼。
　　“她是誰？”
　　周四通開口問道，府裏的門房接了話：“回大掌櫃的，這是咱們城東紗廠的女工，叫唐賽兒，她丈夫林三就是失火那庫房的倉管，受了重傷躺在醫館內，這婦人說，她有要緊事找管事的，聽說您從北京回來了，就尋摸到這裏來。”
　　壹千嬌百媚的美人，叫什麽賽兒啊，真不好聽。
　　周四通心裏嘀咕了壹句，那邊唐賽兒也看到了周四通，邁開步子就要上來，被幾名家丁護院攔住。
　　“讓她來。”
　　喝退幾個家丁，周四通震了震自己身上的衣袍，愁悶的脊梁也抖擻三分精神。
　　“妳有什麽事非要尋我。”
　　見唐賽兒東顧西盼，周四通皺了眉：“妳已做人婦，進我府宅易生閑話，什麽事就在府外說吧。”
　　唐賽兒只好咬咬牙關，又近了周四通三分，體香撲鼻，讓周四通有些心猿意馬，但很快，這些情緒便壹掃而空。
　　“大掌櫃的，我家夫君說，這火起的有端倪。”
　　紙永遠保不住火！
　　周四通的面皮抽搐了壹下，但很快又恢復平靜，驚疑壹聲：“此話當真？”
　　“應是確鑿。”唐賽兒悲從中來，泣聲道：“夫君說，火起時，借著火光他似曾看見幾道人影，為了提醒在廠區裏住宿的工人，他才沒有逃離，敲著鑼到處喚人，若不然，大火呼嘯席卷，死傷只會更甚，也因此，我家夫君才被燒至重傷，僥幸活命。
　　大掌櫃，這事您可壹定要報案公堂，將此事徹查啊，如此多死傷者，賤婦替他們求您了。”
　　眼見唐賽兒要跪，周四通壹把攙住，沈聲問道。
　　“既然如此，妳何不直接去公堂報案。”
　　“賤婦人微言輕，也不是案發現場之人，捕風捉影之事說不得，賤婦請公衙派人去詢問我夫郎，但我夫郎重傷昏迷，作罷了。”
　　“此事我知曉了。”
　　周四通點點頭，保證道：“妳且先去照料妳夫君，容我換身衣服，馬上去公衙稟報此事。”
　　看著唐賽兒千恩萬謝的道謝離開，周四通的臉上風雲變幻。
　　深吸壹口氣，周四通邁步進了府宅。
　　這是這步伐，格外的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