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東廠督公

　　王琦自視甚高，他覺得自己的才華能經天緯地，可不得賞識，只能在下面苦熬。他甚至在嫉妒鄭遠東，覺得此人遠遠不及自己，卻得了相公的欣賞。
　　他摸摸腕間的串子，盯住了來人。
　　“賈平安！”
　　賈平安風塵仆仆的回到長安，沒想到遇到的第壹個熟人竟然是王琦。
　　“王尚書，久違了。”
　　陳二娘在看著賈平安。
　　這個少年臉上的稚氣已經全沒了，看著成熟從容。那眼神更是帶著不屑，仿佛自己就是九天神靈，在俯瞰著這些凡人。
　　這種感覺很微妙，若是不仔細也察覺不到。
　　我為何要這般仔細？
　　陳二娘心中更亂了。
　　就在她心煩意亂的時候，賈平安看了她壹眼，隨後策馬就走。
　　就這麽壹眼，看的陳二娘心中慌亂。
　　而王琦則是心痛如絞。
　　這個掃把星看了陳二娘壹眼卻不說話，那眼神帶著侵略性……
　　他想幹什麽？
　　王琦呼吸急促，覺得腦袋裏有人在猙獰地喊道：“殺了她！殺了那個賤人！”
　　他看了陳二娘壹眼，眼神卻很是平靜，“回去。”
　　周醒問道：“不是去收拾那家酒樓嗎？”
　　王琦看了他壹眼，眼神中全是暴戾。
　　“走！”
　　賈平安回來了，若是此刻去動手，賈平安壹旦出宮，仗著功勞就敢把他們全打個半死。
　　王琦不說，但周醒不該不懂。
　　此人這是在取笑某嗎？
　　王琦的腦海裏有人在喊道：“殺了他！”
　　可最終這些念頭就變成了壹個想法。
　　“殺了掃把星！”
　　他回身看了壹眼，賈平安帶著騎兵在沖著皇城而去，那背影挺拔，邊上有百姓贊道：“好壹個俊美的郎君！”
　　陽光照在賈平安的身上，壹朵烏雲卻恰好擋住了照向王琦等人的陽光。
　　壹邊陽光，壹邊陰暗……
　　賈平安壹路進了皇城，路上遇到的官員都拱手問好。
　　身後，李敬業說道：“兄長，只憑著這壹戰，妳就是未來的名將。”
　　“還早著呢！”
　　什麽叫做名將？
　　經歷了無數廝殺，能贏九成還能活下來，那便是名將。
　　賈平安的資歷還遠遠不夠。
　　但足夠驚艷。
　　進宮，陪同的內侍突然低聲道：“武昭儀讓咱給妳帶話，說……做得好！”
　　賈平安看了他壹眼，不動聲色。
　　阿姐在宮中艱難，他不能給她帶去任何麻煩。
　　若此人是來挖坑的，他但凡問了阿姐的事兒，回頭就會有人彈劾他和宮中的嬪妃勾結。
　　內侍看了他壹眼，“武昭儀有孕了。”
　　賈平安心中壹喜，覺得這是個兒子。
　　內侍咧嘴笑了起來，“定然是兒子。”
　　宮中險惡，唯有兒子才能讓女人立足。
　　記得長子是李弘吧，有人造謠說李弘是被武媚鴆殺，但後世早有分析，李弘死於肺結核。
　　阿姐做了皇帝，引來了無數非議，有真有假，讓人迷惑。
　　賈平安想著這些，壹路進去。
　　路邊有宮人止步讓路，賈平安瞟了壹眼。
　　我去，腿好長啊！
　　他壹擡頭，果然是長腿妹子衛無雙。
　　衛無雙以目視之，含詢問之意。
　　賈平安微微頷首，眼神自信。
　　——相信哥，此次出征哥牛逼大發了。
　　這種戲謔的自信讓衛無雙神色微冷，若非是在宮中，定然要來壹腿。
　　可現在她哪裏是賈平安的對手？只是和她玩耍罷了。
　　等見到皇帝時，賈平安匯報了此行的情況。
　　“……二位大將軍還得處置壹些後事，令臣先回來。”
　　大軍征伐之後，後續的事情繁瑣，比如說當地的部族怎麽處置？
　　李治看著他，想到了宮中的武媚。
　　武媚孤家寡人，並無壹人幫襯。這個掃把星和她姐弟相稱，頗為親密，如此，給她做個靠山，也能讓武媚多壹些依靠。
　　想到這裏，他看向賈平安的目光中就多了些柔和。
　　“妳此次出征智勇雙全，更是陣斬了朱邪孤註，朕心甚慰。”
　　賈平安低頭表示謙遜。
　　李治說道：“有功必賞，朕看妳年少，所以壹直壓到了現在。”
　　賈平安弄出火藥有功，此次出征也立下了殊勛，不封賞連李治都有些過意不去。
　　“如此，可為武陽伯。”
　　以後賈平安出門也能被被人尊稱壹句武陽伯了。
　　李治看著他，想到的卻是最近的局勢。
　　長孫無忌等人正在謀劃著些什麽，最近和他也吐露過些，說是要弄些對頭下去。
　　他在旁觀，但卻不能不警惕。
　　所以……
　　“從妳到了長安之後，朕便在看著妳。”
　　這是要市恩。
　　賈平安說道：“若非是陛下，臣也無今日。”
　　若是沒有李治，換壹個帝王，賈平安就危險了。
　　李治當然知曉這壹點，“妳壹步步的走到今日，除去朕的看重之外，妳的手段，妳的忠心，朕都歷歷在目，此後要再接再厲。”
　　“是！”
　　這就完了？
　　壹番市恩的話之後，不該是委以重任嗎？
　　賈平安不解，但面色平靜。
　　李治壹直在觀察他，見他不驕不躁，才頷首道：“唐旭壹直想去軍中廝殺，朕壓著他，壹是無放心之人，二是無有才幹之人，此後……妳要把百騎帶好。”
　　百騎統領！
　　賈平安謝恩，心中卻是有些恍惚。
　　這是東廠督公了？
　　以後見面，大夥兒拱手，“見過賈督公。”
　　老子不活了！
　　但他知道，百騎現在連錦衣衛都比不過。
　　“妳可知如何做？”李治問道。
　　這是問他準備把百騎弄成什麽樣。
　　賈平安對百騎再熟悉不過了，張口就來，“陛下，百騎如今有查探外藩之責，臣以為，百騎應當對長安多些關註。”
　　話不多，但李治都明白了。
　　所謂對長安多些關註，就是要讓百騎的職責更進壹步。
　　往錦衣衛靠攏了啊！
　　老子會不會被史家描述成壹個奸佞？
　　但在皇權衰微的時代，若是沒有壹個類似於錦衣衛的組織……想想李治後的皇帝。不，是想想武媚之後的皇帝。
　　今日妳登基，明日被搞下來，再上去，再搞……連公主們都赤膊上陣，為了權利而廝殺。
　　但他卻不可能會去做紀綱。
　　他更不可能做忠犬。
　　所以……
　　幹幾年就跑路，轉文官去。
　　賈平安必須要感謝大唐的官制，平日裏不管妳在幹啥，壹旦出征就是軍人將領。
　　只要他和老將們繼續勾兌，隨時都能跑路。
　　想明白了這個，他再無疑慮。
　　李勣此刻在等著孫兒的消息。
　　尚書省內事務繁多，偏生今日宇文節那邊派了個人來了解北征的糧草供應情況。
　　這是想雞蛋裏挑骨頭，尋梁建方的過錯。
　　李勣只是看著下面的官員和他打交道，壹概不搭理。
　　那官員叫做陳鑫，幾次請教李勣皆不得回答，心中暗自惱怒。
　　“有人說高德逸藏下了最好的戰馬，這是擅取軍資……”
　　李勣覺得這人聒噪，但卻自持身份，不好計較。
　　“見過小郎君。”
　　陳鑫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就見壹個身材寬厚的少年進來，那些官吏竟然無人喝問……
　　“賤狗奴，竟敢信口雌黃！”
　　少年壹把就把他抓了起來，順手壹舉……
　　李勣剛想制止，可想到孫兒此戰有功，若是太鋒芒畢露了不少，不如讓他捶陳鑫壹拳，這樣還能得個少年沖動的評價，對以後的宦途大有好處。
　　所謂人設，並非後世才發明。無數年前，許多前輩就在利用人設來牟利。而豪爽沖動的人設，往往是最無往而不利的。
　　我沖動，但我這是直爽啊！
　　沖動的人看似無謀，所以妳別防備我，別揣摩我。我就是這麽的單純，就是這麽的為所欲為……我做啥事妳們都得往我沖動無謀的人設上去想。
　　但這等人設大多是撲街貨。
　　為何？
　　因為但凡是老油條都知道，所謂的豪爽人設和沖動人設都靠不住，除去極少數那等性子有問題的鐵憨憨，其它的豪爽和沖動人設都扛不住多久，遲早露餡，隨後被人鄙夷遠離。
　　但李敬業卻不會有人懷疑。
　　人人都知曉這貨是個鐵憨憨，他要是不沖動，不豪爽，估摸著連李治都想問問，這娃最近是怎麽了？
　　所以李勣很是歡喜的等待著孫子捶陳鑫壹下。
　　但……
　　李敬業雙手壹發力就把陳鑫舉了起來，隨手壹扔。
　　咻……
　　呯！
　　好死不死的，這壹下把陳鑫扔到了邊上的兵器架上。
　　這個兵器架屬於廢棄的東西，但李勣卻說留著，還弄了壹根馬槊插在了上面。李勣有時坐久了，會出來耍壹番，尚書省的人都會出來旁觀，偷師學藝。
　　這也是壹種和下屬溝通的手段，隱晦卻管用。
　　但現在陳鑫壹下就被扔了過來，雙腿分開，正好坐在了兵器架上。
　　那股子力量讓他猛地坐了下去。
　　隨後他的雙眼翻白，嗷的壹聲就夾住了兵器架。
　　“完了，怕是碎了。”
　　眾人趕緊蜂擁而上，有人架起了陳鑫，有人去摸了壹下，“還好，沒碎。”
　　李勣呆呆的站在那裏，眼中有些濕熱。
　　這壹下兔起鶻落，堪稱是漂亮之極。
　　敬業的武藝長進了。
　　“嗷……”
　　陳鑫的慘叫讓他有些不耐煩，“送去醫治。”
　　李敬業上前行禮，“阿翁，妳看著瘦了，可是去了青樓嗎？”
　　李勣臉色發黑，想抽他壹下，卻不好動手。
　　那些官吏都在忍笑。
　　“進來說話。”李勣回身，李敬業卻說道：“阿翁，先前某在路上遇到壹個六十去青樓的，隨後出事，兄長說是什麽馬上風，阿翁……”
　　阿翁，妳別去嫖啊！
　　呯！
　　李勣終於忍無可忍，壹巴掌拍去。
　　外面壹群官吏架著陳鑫出去，才出了院子，就忍不住爆笑起來。
　　“說說吧。”
　　值房裏，李敬業把此次出征的事兒說了。
　　勇冠三軍吶！
　　李勣看著孫兒，發現他除去腦子不大好用之外，處處都好。
　　“路上去了哪？”
　　李勣只是隨口壹問。
　　李敬業說道：“某和兄長在路上去了青樓，兄長說要看看當地的什麽資源，結果很醜，兄長就先走了……”
　　然後妳就去嫖了？
　　李勣目光轉動在尋找兵器。
　　“阿翁，某只尋了三個女妓……”
　　咻！
　　硯臺飛來，李勣氣得滿臉通紅，指著他喝道：“站住，老夫今日非要打死妳不可。”
　　李敬業卻壹邊跑壹邊說道：“兄長說小棍受，大棍走，阿翁，某先回家了。”
　　呯！
　　身後落下了東西，有人壹看卻是茶杯。
　　“英國公被這個孫兒氣壞了。”
　　值房裏，李勣神色平靜。
　　陳鑫受傷，郎中說得養幾個月，否則淡怕是好不了。
　　宇文節這個怒啊！當即彈劾李敬業和李勣。
　　“說是李敬業跋扈，李勣縱容。”
　　李治淡淡的道：“吃飽撐的。”
　　這事兒就此不理。
　　隨即賈平安封武陽伯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回到道德坊，姜融熱情洋溢的讓賈平安覺得自己就是他的老板。
　　“參軍……不，武陽伯，此後咱們道德坊也有開國伯了。”
　　姜融深情的吸了壹口氣。
　　前方，正在四處廝混的阿福擡頭。
　　“阿福！”
　　賈平安下馬。
　　阿福壹怔，然後瘋狂的跑來。
　　這速度……
　　阿寶不安的動動，有些忌憚。
　　近前後，阿福減速，可依舊撲倒了賈平安。
　　鬧騰了好壹會兒，賈平安這才和阿福回家。
　　“見過郎君！”
　　出去了差不多壹年，家中看著依舊如故。
　　王老二看著依舊彪悍，他指著徐小魚說道：“郎君，小魚如今身手大進了。”
　　賈平安剛沐浴出來，聞言說道：“看看。”
　　徐小魚興奮的壹個助跑，輕松就上了屋頂。
　　隨後就是各種攀爬。
　　這小子屬猴的！
　　賈平安笑了笑。
　　“不錯。”
　　身手矯健是不錯，但遠遠不夠。
　　隨後徐小魚來了壹趟刀法演練，頗有些看頭。
　　“少些花哨的東西更好。”
　　賈平安起身進去。
　　徐小魚有些不知所措。
　　王老二卻看著賈平安的背影若有所思。
　　“二哥，郎君這是何意？”
　　“郎君越發的厲害了。”王老二說道：“看來此次殺了不少人，如妳這般的，估摸著郎君壹刀就剁了妳，所以……跟著某好好練。”
　　“平安！”
　　楊德利提早下衙回來了。
　　兩兄弟見面說了壹通，隨後王大娘來見，卻是有孕了。
　　那肚子大的……
　　“趕緊回家歇著。”賈平安看了有些怕。
　　“無事。”楊德利得意的道：“郎中說了，娘子的身子極好，這壹胎定然順暢。”
　　“對妻兒可不能摳門啊！”賈平安語重心長的道。
　　楊德利拍著胸脯說定然大方。
　　可晚些回家，王大娘吃的是羊肉，他吃的卻是……
　　“郎君妳去哪？”
　　王大娘準備起身出去，門邊蹲著吃的楊德利趕緊起身避開猛吃。
　　“沒，就在這。”
　　楊德利奮力吃著，碗裏的竟然全是白米飯……
　　白米飯真香。
　　要節省啊！
　　晚些，邵鵬來了賈家。
　　“見過邵中官。”
　　賈平安笑的很坦然。
　　邵鵬進來，第壹眼就是阿福。
　　阿福在樹上懶洋洋的趴著，壹動不動。
　　“這東西真是有趣。”
　　邵鵬隨口贊了壹句，然後說道：“剛來的消息，老唐要去北方。”
　　賈平安淡淡的道：“陛下說讓某執掌百騎，某沒去和兄弟們見面。”
　　“妳以為老唐會難受？”邵鵬突然笑了，回身喊道：“老唐！”
　　大門被推開，唐旭走了進來。
　　“某做夢都想離開長安。”賈平安從未見過這等精神的唐旭。
　　“妳卻擔心某會覺著是妳搶走了某的職位，可對？”
　　賈平安幹笑道：“只是累了。”
　　他得給唐旭體面的告別機會，否則他這位剛立功升爵的武陽伯去了百騎，唐旭的光芒全都沒了，告別也會顯得幹巴巴的。
　　“聽聞妳家有好酒，拿出來。”唐旭坐下，沖著樹上招手，“這是那只食鐵獸吧，阿福，下來。”
　　阿福看了他壹眼，壓根不帶搭理的。
　　壹頓酒喝下來，賈平安醉倒，唐旭大笑著和邵鵬去了青樓。
　　賈平安去上衙。
　　“見過武陽伯。”
　　百騎從程達開始行禮。
　　從此刻起，這個年輕人將會執掌百騎。
　　“老唐已經走了。”邵鵬看著精神不大好，都有黑眼圈了，讓賈平安不禁在猜測他和唐旭昨晚在青樓待到多久。
　　“給兄弟們說說吧。”邵鵬退進了值房裏。
　　這也算是就職演講。
　　“忠心，努力。”
　　賈平安就說了四個字。
　　隨後程達主動請纓去巡查禁苑。
　　“還是某去。”
　　賈平安哪裏會給他去和娃娃臉碰面的機會。
　　禁苑裏春暖花開，星星點點的小花點綴其間。
　　賈平安下馬，緩緩行走。
　　鼻端是花草的清新味道，眼中五彩繽紛。
　　那壹場廝殺的戾氣在漸漸消散。
　　“賈參軍！”
　　前方出現了蘇荷。
　　賈平安不禁笑了起來，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許久不見，娃娃臉依舊是娃娃臉，但看著長高了些。
　　“妳何時回來的？”
　　“昨日。”賈平安熟練的把她的小背簍解下來，身後的包東熟練的接過，放在阿寶的背上。
　　蘇荷和賈平安並肩而行，嘰嘰喳喳的問了此戰的事兒。
　　“就是殺敵，然後殺了個敵將。”
　　蘇荷歡喜不已，“宮中的武昭儀令人來和我說了。”
　　阿姐是昭儀了？
　　賈平安心中微動。昨日進宮有內侍告訴了他此事，但他卻謹慎的選擇了不相信。
　　這就要開始了吧。
　　永徽三年將會發生壹件大事。
　　他不準備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