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6章 推山山傾，覆海海平

　　千余人的隊伍緩緩走在朱雀大街上，壹路引來了許多旁觀者。
　　“大郎，妳們去何處？”
　　壹個婦人挎著籃子追問。
　　隊伍中的壹個少年面紅耳赤的，“阿娘，我們去皇城，妳快些回家去！”
　　少年人熱血沸騰，卻被母親的出現弄的有些難為情。
　　“妳們去作甚？”
　　婦人不舍，繼續追著。
　　少年人昂首道：“我們要去為百姓說話！”
　　婦人驚愕止步，“為百姓說話？”
　　人群中，壹個男子在悲憤的道：“那些權貴們此刻正在皇宮中逼迫陛下處置了賈郡公。他們害怕讓咱們有了讀書的機會……”
　　“啥？這事昨日傳的沸沸揚揚的，那些人真的要弄死賈郡公？”
　　男子點頭，“可不是，陛下和少數忠心耿耿的臣子還在堅持，可……可那些人人多勢眾啊！”
　　“看看那些學生，他們就是去聲援陛下的！”
　　男子看看眾人，又點了壹把火，“別忘了，陛下和賈郡公他們可是為了咱們好，他們若是失敗了，咱們的子孫以後依舊是人下人……”
　　壹個老人罵道：“賤狗奴，耶耶苦了壹輩子，就是想讓兒孫有出息，可這個世道啊……就這麽把老夫的子孫壓在田間地頭……不管了，老夫跟著去！”
　　“同去！”
　　“是聲援陛下？奴也去！”
　　當聽到不是要造反，而是要聲援皇帝時……
　　“快，說是陛下被欺負了。”
　　“啥？”
　　“陛下和賈郡公他們想為百姓說話，被那些貴人們欺負了！”
　　“那還得了？咱們關中漢子……幹特娘的，走，去皇城外。”
　　壹個個百姓拎著家中‘兵器’出發了。
　　道德坊。
　　“夫君沒說，不過我卻知曉今日那些人想弄死他。”
　　衛無雙把家事都丟在壹旁，捧著壹杯茶愁緒萬千。
　　“要不……無雙，咱們勸夫君回去吧，回華州老家去，那裏就是個村子，夫君回去教書也挺好。”
　　蘇荷壹直向往的是那等閑雲野鶴，但卻美食不斷的日子。
　　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自家夫君了得，她也只能做個貴婦人。
　　“我也想去。”
　　衛無雙第壹次露出了疲態，苦笑道：“許多事妳都不知曉……如今各處生意都差了不少。”
　　蘇荷納悶，“咱們家的生意不都是獨壹份嗎？”
　　衛無雙搖頭，“早就有人弄出了炒茶，不過比咱們家的差遠了。至於酒水，如今也有人弄出了好酒，他們齊齊降價，又利用權勢威壓那些商人不得與賈家做生意……從昨日開始，許多商賈都悄然上門，說以後怕是不能再來了。”
　　蘇荷驚呆了，“他們還能這樣？”
　　衛無雙點頭，面露愁色，“我不擔心生意，賈家的錢財足夠多了，不差這個。我此刻最擔心夫君今日會被那些人群起而攻之……”
　　蘇荷雙手托腮，“祈禱吧！”
　　她們什麽都不能做，唯有祈禱。
　　衛無雙點頭，雙手合十，“求道尊護佑夫君……”
　　蘇荷也是雙手合十，“求佛祖保佑夫君……”
　　“阿娘！阿娘！”
　　兜兜小炮彈般的沖了進來，臉蛋紅彤彤的，瞪著大眼睛說道：“大娘，阿娘，坊裏好些人都帶著兵器出門了，說是要去皇城呢！”
　　衛無雙心中壹震，起身道：“去看看。”
　　她和蘇荷到了門外時，狄仁傑等人都在，人人都默然。
　　為何？
　　衛無雙看向了人群。
　　這些坊民都帶著各種‘兵器’，衛無雙納悶的道：“他們去何處？”
　　壹個坊民看到了她們，就說道：“陛下和賈郡公為我等謀劃，我等不是狼心狗肺之輩。大夫人放心，我等這便去皇城，定然護住賈郡公。”
　　衛無雙站在那裏，賈昱仰頭，“阿娘妳哭了？！”
　　衛無雙想到了許多。
　　“夫君這幾日夜不能寐，在書房裏皺眉苦思，直至那壹夜才下定了決心，他願意為了百姓冒險，百姓用這等方式回饋了他……”
　　狄仁傑贊道：“我壹直以為百姓無為，可今日才知曉，百姓壹旦發動起來，推山山傾，覆海海平！”
　　兜兜好奇地問道：“阿娘，他們是為了阿耶嗎？為何？”
　　蘇荷眼眶發熱，“因為妳阿耶是個英雄！”
　　……
　　宋明閹割了漢兒的武勇，在此之前，這個民族從不乏勇者。百姓能為了恩義白刃相向，能為了義氣千裏奔襲……
　　所以漢唐但凡重新站起來，漢兒迸發出的武勇能讓異族為之驚懼。
　　許多人忘卻了祖先的武勇，他們應當來看看漢唐的歷史，看看自己的祖先是如何把那些異族打成壹坨屎！
　　殿內。
　　“臣彈劾賈平安跋扈……”
　　壹個個臣子站出來，李治沒有去聽什麽彈劾的理由，這個不重要。
　　此刻重要的是出來了多少人。
　　這不是辯駁！
　　所以無法形成爭執。
　　“陛下，臣請誅殺賈平安！”
　　“誅殺妳全家！”
　　許敬宗撲了上去，和此人扭打在壹起。
　　“甘妮娘！”
　　許敬宗壓住這個臣子，毫不留情的飽以老拳。
　　幾個臣子撲了過來，挽起衣袖準備圍毆許敬宗，卻遇到了不懷好意的程知節等人。
　　“老夫得有好些年沒殺過人了吧？”
　　程知節獰笑著。
　　幾個老流氓在，動手他們壓根沒勝算。
　　可今日楊德利也申請了進宮……
　　“呯呯呯！”
　　楊德利壹直以來給李治的印象就是楞頭青，敢於彈劾皇帝的存在。可今日他卻發現自己錯了。
　　朕……大錯特錯了！
　　楊德利以壹敵三，打的格外的驍勇。
　　妳看他壹拳撂倒壹個，接著壹腿踢在另壹人的雙腿之間，被第三人抱住後，後仰腦袋，猛地撞去……
　　“啊！”
　　禦前鬥毆啊！
　　皇帝不該是要喝止嗎？
　　可看看皇帝，壹臉木然，分明很是受用。
　　打！
　　毒打！
　　這樣也行？
　　那咱們也上，人多勢眾毒打他們壹頓！
　　許敬宗毒打了那人壹頓，起身氣喘籲籲的道：“陛下，臣請召李敬業進宮！”
　　臥槽尼瑪許敬宗！
　　瞬間那些挽袖子的臣子都消停了。
　　……
　　“如何了？”
　　皇後在自己的地方坐著發呆。
　　幾個醫官就在殿外候命，壹旦皇後身體不適，他們就將會接管這裏，隨即接生的人進入。
　　邵鵬滿臉汗，“壹直在彈劾，人很多……”
　　武媚擡頭，幽幽的道：“彈劾的越多，就說明平安這個建言越是戳到了他們的痛處……別人都不敢做的事，他卻敢。”
　　邵鵬先前來回跑了好幾趟，輕聲喘息幾下後說道：“皇後，那些人在建言流放賈郡公。”
　　武媚冷笑道：“沒說弄死平安？”
　　“說了，不過許相當場和那人扭打了起來，禦史楊德利以壹敵三毫不畏懼，毒打了那三人壹頓，許相還說請陛下召李敬業進宮。”
　　武媚不禁笑了，“李敬業就是個憨傻的，若是他在場，今日殿內怕是要死幾個。”
　　說到這裏時，邵鵬分明看到了皇後眼中的躍躍欲試。
　　“不必擔心。”
　　武媚知曉邵鵬和阿弟的交情，“我和陛下都商議好了，等他們彈劾，最後讓平安去西域待幾年罷了。”
　　這是緩沖。
　　邵鵬心中壹松。
　　……
　　千余白衣人到了皇城前。
　　“止步！”
　　這是皇城第壹次面對這等場景，值守的將領的喊聲都變得尖利起來。
　　“妳等何人？”
　　將領按著刀柄喝問。
　　趙巖朗聲道：“算學師生！”
　　算學師生……來此何意？
　　將領再問道：“來此作甚？”
　　“我等聽聞有人逼迫陛下，特來此除賊！”韓瑋舉手。
　　千余人齊聲高喊，“陛下萬歲！”
　　喊聲雷動！
　　將領不禁為之變色！
　　那些學生在忘情的高呼著，聲浪壹波波席卷進去，整個皇城，乃至於宮城都被震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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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萬歲！”
　　聲浪席卷進了宮殿內，有人惶然回身，“是哪裏？”
　　李治也為之壹驚，“去看看。”
　　賈平安心中微微嘆息。
　　壹個內侍連滾帶爬的沖了進來，“陛下！陛下！算學師生千余人如今就在皇城外……”
　　李治猛地起身，“可是他們在呼喊？”
　　內侍點頭，“他們高呼陛下萬歲，說是聽聞有人逼迫陛下，特來除賊！”
　　瞬間大部分人面色慘白！
　　壹個須發斑白的老臣咆哮道：“這是叩闕，陛下，當派大軍驅散他們！”
　　妳在想屁吃！
　　賈平安冷冷的道：“這個天下就是如此，誰對百姓好，百姓就會記得他。而淩虐剝削百姓的……便是賊！”
　　“賤人！”老臣指著賈平安喝罵道：“妳蠱惑陛下行此敗壞國祚之事，當遺臭萬年！”
　　“遺臭萬年？”
　　賈平安譏誚的道：“妳等壹心就想著為了自家撈好處，但史冊由妳等書寫，所以妳等就想著定然能青史留名。可金杯銀杯卻不如百姓的口碑！妳等蠅營狗茍，終將被後人唾棄！”
　　司馬光剛開始也是青史留名，可漸漸的百姓能分辨是非了，壹步步的把這位君子的真面目給揭開。什麽司馬光砸缸，什麽少年斬殺巨蛇……最終成了壹個笑話！
　　賈平安沈聲道：“讓百姓讀書如何不對？以至於妳等要顛倒黑白，壹心想置我於死地。妳等以為掩耳盜鈴便能遮住那些議論？可天下人都知曉妳等的君子面目之下是什麽……壹群啃噬百姓血肉的蛆蟲罷了！”
　　“大膽賈平安！”
　　壹個臣子被氣炸了，飛奔過來就是壹腿。
　　不可飛腿啊！
　　賈平安輕松避開了這壹腳，隨即壹腳踢在了剛落地的後腳上，呯的壹聲，官員跪在地上。賈平安壹記掃腿掃了他的臉上……再擡頭時，整張臉都認不出來了。
　　“陛下，此人偷襲臣。”
　　我這是自衛反擊！
　　亂了！
　　朝堂亂了！
　　李治冷冷的看著這壹幕，心想亂了正好。
　　以往大家都蒙著面裝和氣，今日亂壹回後，他就知曉誰是那些人壹夥的，誰站在了他這邊。
　　站隊很重要，站錯了，那就別怪朕心狠手辣。
　　但賈平安卻不能留在長安了。
　　否則那些人將會持續不休的攻擊他。
　　李治倒是有信心能護住賈平安，可武媚卻說過……若是朝堂陷入了無休止的爭鬥，那便是黨爭。黨爭之禍……想想前漢，那是亡國之兆！
　　去西域吧。
　　李治已經想好了，西域那邊和吐蕃頗多交手的機會，賈平安去了能鎮守壹方，給吐蕃人壹些驚喜……幾年後帶著功勞回來，誰還敢置喙？
　　如此也好。
　　只是高陽怕是要找朕的麻煩。
　　他剛想開口，就聽到外面壹陣狂呼。
　　“陛下萬歲！”
　　這聲狂呼就如同是雷暴般的沖了進來，所有人都面無人色。
　　這聲音之巨大，讓李治想到了神靈的呼喊。
　　“去查探！”
　　爭執停止了。
　　直至壹個內侍狂奔而來。
　　“陛下，皇城外來了許多百姓，都在高呼陛下萬歲！”
　　李治坐了下去。
　　這些百姓……他們高呼萬歲，必然就不是來鬧事的。
　　“多少人？”
　　李勣問道。
　　內侍眼中有恐懼之色，“數不清，無數人……入眼處全是人，連朱雀大街都站滿了……”
　　李勣說道：“陛下，若是不管怕是要出大事了，臣請調動諸衛護衛皇城，另外……臣這便去查探……”
　　李治搖頭，“朕親自去看看。”
　　“陛下不妥！”
　　李義府緊張的道：“人多勢眾，危機重重啊！”
　　上次李治想親征遼東就是被群臣給攔截了。
　　可這裏是長安！
　　李治起身，“百姓高呼萬歲，這便是忠心。朕自問登基以來兢兢業業，何懼之有？”
　　皇帝率先出去，臣子們三三兩兩的跟在後面。
　　年輕的倒是還好，年紀大的走的氣喘籲籲。
　　出去沒多遠，就看到兩排侍衛站在了前方。
　　到了宮門時，外面已經站滿了軍士。
　　“陛下萬歲！”
　　呼喊聲震懾人心。
　　“閃開！”
　　王忠良在前方開道。
　　“是陛下！”
　　將士們紛紛回頭，隨即讓開了壹條道。
　　李治就走在了這條道中。
　　賈平安沖著那些人放炮，這事兒早就傳遍了。
　　而今日許多人準備逼迫皇帝，弄死賈郡公的事兒大夥兒也知曉了。
　　其實從昨日他們就知曉了。
　　昨日長安城中有許多人在咆哮，說明日定然要弄死賈平安那個賤狗奴！
　　所以才有了算學師生今日的出征。
　　李治心中也在忐忑。
　　帝王的倚仗是什麽？
　　先帝告訴他：民心和軍心！
　　民心在帝王這邊，帝王的威信就高。
　　而軍心在帝王這邊，帝王就能高枕無憂。
　　民心不在，王朝覆滅。
　　軍心不在，烽煙四起。
　　這便是先帝當年的話。
　　李治緩緩看過去。
　　壹雙雙眸子中全是崇敬。
　　軍心在朕這邊！
　　李治瞬間渾身放松。
　　而那些先前彈劾賈平安的臣子卻覺得那些目光恍如刀槍，讓他們如芒在背，此刻不少人想到了關隴門閥。
　　關隴門閥為何能呼風喚雨，為何能改朝換代？
　　因為他們掌握著軍隊！
　　但山東士族卻差遠了！
　　這便是他們天然要矮壹頭的緣故。
　　軍權在手，說話腰子才硬。
　　人群中，有人問道：“太史令，妳說今日如何？”
　　李淳風撫須，壹臉篤定的道：“老夫今日起了壹課，太平！”
　　“太平？！”
　　皇帝緩緩走到了皇城大門前。
　　將領滿頭大汗，“陛下，外面千余師生，更有無數百姓……”
　　“登城！”
　　李治從側面緩緩登城。
　　臣子們跟在後面。
　　無數目光匯聚在城頭。
　　皇帝剛好走上來。
　　李治的呼吸停頓了壹瞬。
　　無數人！
　　從高處看去，整個朱雀街上全是人。
　　最前面的是白衣飄飄的算學學生。
　　許敬宗也上來了，低聲問道：“小賈妳為何讓算學的學生都穿著麻衣？”
　　“麻衣便宜。”
　　賈平安隨口忽悠。
　　“除去便宜之外呢？”
　　“這些學生學的乃是新學，這是從未有過之事，當新學漸漸融入大唐時，我想那將會是壹個讓世人和後人都驚嘆不已的盛世。但若是失敗了，那麽這些麻衣就是為大唐送葬。”
　　“送葬？”
　　許敬宗詫異的道：“這是盛世啊小賈！”
　　可妳不知道的是，若是壹切不變，這個盛世在數十年後就戛然而止，隨後的大唐就縮著茍延殘喘。
　　大唐滅了不要緊。
　　可漢兒自從大唐後就被閹割了。
　　這是最後壹個以武勇聞名的帝國，但在儒學成為了這片土地上的主宰時，武勇就沒了。
　　那些戴著道德君子面具的大儒們，親手把漢兒的武勇閹割了。
　　從此華夏淪為了異族的狩獵場。
　　我們的祖先曾威震四方，令異族俯首臣服。我們的疆域曾無比巨大，我們曾無比自信。
　　但這壹切都丟了！
　　我想留住這壹切！
　　這壹刻賈平安渾身顫栗。
　　這才是我來此的使命！
　　為此我將不惜壹切！
　　李治走到了前方。
　　下面沈默了壹瞬。
　　接著歡呼聲驟然而起。
　　排山倒海般的呼嘯沖來。
　　“萬歲！萬歲！萬歲！”
　　李治的面頰微微泛紅，他情不自禁的揮揮手，引發了更大的歡呼。
　　“陛下萬歲！”
　　“萬歲！”
　　這個皇帝登基後，擊退了吐蕃的侵襲，擊敗了想再度強大的突厥，更是壹舉滅了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高麗等國。
　　外患不再，加之這些年大唐風調雨順，年年豐收，百姓終於感受到了壹種只是在史書中存在的事兒。
　　盛世來了！
　　“萬歲！”
　　狂熱的歡呼聲中，皇帝的眼睛很亮。
　　而那些人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