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禍水

　　自從鴨綠水以西全數丟失之後，高麗國中就彌漫著壹股子離死不遠的氣氛。
　　沒了半壁江山，高麗還是那個高麗嗎？
　　百濟也不再以臣屬自居，新羅就更不用提了，據聞金春秋得到戰報後，隨即就大宴群臣，喝的爛醉如泥之後還當眾耍了壹套刀法，說高麗狗賊也有今日？隨即狂笑。
　　據聞，那壹日雞林城中歡聲笑語就沒斷過。
　　高麗衰微，大唐就成了遼東的新掌櫃。可他們卻做了壹個甩手掌櫃。
　　打吧，大唐絕壁不插手！
　　於是百濟大打出手，新羅不甘示弱，兩邊廝殺了許久，新羅竟然占據了上風。
　　“金春秋的城府很深，以前總是對百濟示弱，經常去大唐求援，如今看來，那是故意的，示敵以弱，想引大唐入局對付高麗。如今大唐撒手不管，金春秋也死了心，新羅壹下卻爆發了如此強大的實力，大莫離支，臣以為要引起重視才好。”
　　壹個老臣瞇眼說出了這番話。
　　另壹個臣子說道：“是啊！大莫離支，新羅如今士氣如虹，照我看這便是要滅了百濟之勢。如今大唐撤兵已久，要不……咱們出兵滅了新羅？”
　　泉蓋蘇文坐在上面，身邊是五把刀。
　　他閉著眼睛，仿佛是睡著了。
　　“大莫離支？”
　　眾人面面相覷。
　　這議事呢！您竟然睡著了，這算是什麽？
　　“不慌！”
　　泉蓋蘇文依舊閉著眼，聲音低沈，群臣趕緊束手而立。
　　“新羅滅不了百濟，沒那個本事。百濟也在保存實力，所以才處於弱勢，可百濟為何保存實力？”
　　泉蓋蘇文睜開眼，眼中有不屑之色，“扶余義慈覺著高麗衰弱了，覺著我衰弱了，野心悄然滋生，也做著成為遼東霸主的美夢……他也配？！”
　　他坐直了身體，氣勢雄渾，“金春秋也在做著遼東霸主的美夢，可大唐卻有壹群老狐貍！”
　　他愜意的舒展著雙腿，這便是箕坐，目光睥睨，“他們掃蕩了鴨綠水西岸，大軍囤於鴨綠水邊卻不再攻擊。當時我便想……他們這是何意？可隨後他們竟然撤軍了。妳等說這是為何？”
　　群臣七嘴八舌，有人說是因為彼時唐軍是強弩之末；有人說是因為當時高麗屯兵於鴨綠水東岸，唐軍擔心遭遇半渡而擊，所以才退兵……
　　群臣越說越起勁，等有人看到尊敬的大莫離支看著大家，那眼神分外的鄙夷不屑時，就住嘴了。
　　壹個接壹個的臣子住嘴，殿內漸漸安靜了下來。
　　泉蓋蘇文冷冷的道：“愚蠢！若是任由妳等來指揮和大唐的廝殺，高麗早就滅國了！”
　　眾人噤若寒蟬……最近大莫離支的脾氣不好，王宮外已經被戰馬拖死了好幾個臣子。
　　泉蓋蘇文輕聲道：“讓他進來。”
　　壹個男子被帶了進來，行禮後，泉蓋蘇文微微頷首，“告訴他們關於大唐撤軍的真實緣由。”
　　男子面對群臣說道：“大唐那邊剛來的消息……當初大唐撤軍不是打不過來，而是想撤軍之後，引發我們和百濟、新羅之間的廝殺，不斷削弱三國，等時機壹到再動手，壹舉掃滅了三國。”
　　“好壹個陰毒的謀劃！”
　　有個武將倒吸壹口涼氣，“當時唐軍兵臨鴨綠水，士氣正旺，若是強渡鴨綠水，我們當時人心惶惶，國中征兵也來不及了……這等局勢他們竟然能忍住，大莫離支，要小心。”
　　“都是老狐貍。”
　　“此等謀劃怕是誰……李勣吧，此人老謀深算，乃是大唐如今的第壹名將，也是第壹統帥。”
　　“興許是蘇定方。”
　　泉蓋蘇文的眉間多了些陰郁，輕輕擺手，“告訴他們。”
　　男子放低了些聲音，“是賈平安。”
　　殿內鴉雀無聲。
　　……
　　這等眼光和謀劃，假以時日，必然會成為大唐軍方的頂梁柱。李勣之後，大唐後續有人了。
　　“此人……大莫離支，臣記得當年那賈平安出使高麗，看著頗為年輕俊美的壹個人，而且詩才無雙……可他竟然有這等謀略？如此，如此……”
　　大唐有了這等將才，高麗有什麽？
　　泉蓋蘇文沈聲道：“無需擔心，如今咱們重整軍備，軍力強盛，更甚於前。唐人若是來了……廝殺就是。若是不行，我親自上陣廝殺！”
　　他起身看了壹眼那五把刀，“散了吧。”
　　群臣散去。
　　“大莫離支，可要用飯？”
　　時間近午，往日泉蓋蘇文會吃壹頓飯。
　　可今日他卻搖搖頭，“去看看高藏在做什麽。”
　　高藏正在和壹個文官說話。
　　他神色憂郁，“高麗丟了半壁，如今連百濟和新羅都沒把咱們放在眼裏，可我更擔心大唐會再度出兵，到了那個時候，唐軍壹旦度過鴨綠水，高麗拿什麽來擋？”
　　文官嘆息壹聲，“有大莫離支在，國主何必擔心？”
　　高藏的眼中多了些譏誚之色，“是了，有大莫離支在，高麗定然會蒸蒸日上。只是今日丟了半壁，明日不知要丟哪裏，我這個高麗王有何用？哈哈哈哈！”
　　文官的目光轉動，突然起身行禮，“見過大莫離支。”
　　高藏就像是被人壹把拽住了咽喉，笑聲戛然中斷。
　　門外，泉蓋蘇文佩戴著五把刀，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那雙眸子裏竟然隱含殺機。
　　“好生享受妳的好日子，若是享受夠了，要麽自行了斷，要麽……”
　　他右手按住刀柄，大拇指按下，長刀就出來了些，眸子裏多了冷酷。
　　“要麽，我來幫妳了斷！”
　　高藏木然坐在那裏，眼眸深處有哀傷之色。
　　“高麗啊！”
　　他輕輕的呢喃著，“高麗啊！”
　　……
　　賈平安和老帥們連續數日議事，針對目前大唐的周邊局勢來了個集思廣益。
　　“老夫以為高麗茍延殘喘，不足為懼。新羅與百濟死纏爛打，戰火將會延續數年，乃至於數十年……但高麗定然會插手。”
　　說話的是正好回長安的高侃，他須發斑白了許多，說話間胡子還壹翹壹翹的，“壹旦高麗插手百濟與新羅之間的廝殺，大唐就該在三國絞殺再壹起之時果斷出手，否則豈不是對不住新羅的以壹敵二？”
　　眾人哈哈大笑。
　　蘇定方輕蔑的道：“高麗人也有今日？那泉蓋蘇文據聞在窮兵黷武，征召了許多百姓，組建了更勝往昔規模的軍隊，說是枕戈待旦，準備反攻鴨綠水西岸。老夫早已迫不及待了，若是他敢來，老夫定然要請纓出征，不滅高麗不歸。”
　　程知節長籲短嘆……他是不可能再出征了，所以看著睥睨的蘇定方，那種羨慕妒忌恨啊！
　　梁建方淡淡的道：“老夫上次好不容易得了壹次出擊的機會，阿史那賀魯卻跑的比兔子還快。此次老夫也想去看看遼東大地，去尋幾個高麗美人來暖床榻。”
　　程知節冷笑，“老梁妳可還有那等能力？照老夫看妳早已是有心無力了吧？撒泡尿都能打濕了褲襠……呵呵！”
　　這話侮辱性很強。
　　梁建方大怒，“妳特娘的每每被家中的娘子轄制。男人為何被轄制？皆因在床榻之上無能為力，哈哈哈哈！”
　　二人緩緩起身。
　　高侃幹咳壹聲，“不小了。”
　　“打！使勁打！”有人卻在起哄，兩眼放光，“盧公上次可惜了，竟然壹招只差啊！被梁公壹拳封眼，今日便是報仇的良機……”
　　砰砰砰砰砰砰！
　　賈平安仰著頭，這等場面這幾日已經發生了三次，老程和梁建方兩次，還有另壹對壹次。
　　都骨質疏松了，還敢這般放手鬥毆。打斷了骨頭可不容易好。
　　二人隨後開始了抱摔，場面精彩紛呈。
　　喘息聲漸漸大了起來。
　　這壹次打的太過慘烈了些，眾人開始出言相勸。
　　可沒卵用。
　　賈平安幹咳壹聲，“諸位，諸位聽我壹言……”
　　毆打繼續。
　　馬丹，真心不想管啊！
　　賈平安嘆息，“妳們都錯了！大錯特錯了！”
　　嗯？
　　眾人回頭看著他，連正在抱摔的兩個也是如此。
　　賈平安頭痛欲裂，“倭國呢？諸位把倭國丟哪去了？”
　　程知節喘息著，“放屁，高麗壹旦摻和進來，倭國哪敢動手？”
　　賈平安捂額，“我上次就說過，倭國人極度的野心勃勃，極度的喜愛冒險……妳們為何就忘記了？”
　　“松手！”
　　程知節罵道：“聽聽小賈如何說，若是不對，壹起毒打他。”
　　梁建方點頭，二人分開後，壹邊做豪邁狀捋捋頭發，壹邊催促賈平安趕緊說。
　　“倭國人瘋狂，這要從他們的現狀說起。諸位，倭國才將從土著狀態走出來，何為土著？土著實則便和野人差不多。他們不知廉恥，譬如說如今的所謂女天皇，便是嫁給了自己的親兄長……”
　　呃！
　　還有這樣的操作？程知節冷著臉，“兄妹如何能成親？小賈妳越發的荒謬了！”
　　這只是開端啊！
　　倭國的皇室就是壹個奇葩的混合體……特別是為了保持什麽所謂的血脈純正，經常玩近親結婚，到了近代依舊如此。
　　賈平安認真的道：“盧公，這是大事。”
　　大事小賈不會吹噓……梁建方罵道：“妳狗屁不懂便要質疑小賈，老實聽著不成？”
　　“咋？”程知節瞪眼。
　　“咳咳！”賈平安覺得自己就是個調劑他們之間矛盾的工具人，“這等近親成親生下來的孩子多半有些問題，譬如說腦子。”
　　竟然想著遠征……還和大唐來壹次決戰，這樣的倭國決策人腦子正常？
　　“如今倭國便是女天皇的兒子中大兄王子在做主，此人有些瘋狂。我以為，眼看遼東三國大戰，倭國定然會介入……加上高麗，這是四國大戰。”
　　他起身，很嚴肅的道：“若是有錯，我回頭就……”
　　“住口！”
　　賈平安剛想發誓，就被程知節打斷了。
　　程知節冷著臉道：“老夫知曉了，且等著消息來吧。對了，小賈妳為何壹提到倭國便是格外的亢奮……”
　　“不，還有恨意。”蘇定方的眼神賊好，賈平安覺得可以碾壓自己，“小賈，記著妳從未去過倭國吧。也就是與倭國人接觸過，何至於恨上了那些矮子？”
　　賈平安笑了笑，平靜的道：“只是有些夙怨。”
　　“妳多大的人？二十余歲也談什麽夙怨！”梁建方笑道：“難道妳前世與倭國人又不解之仇？哈哈哈哈！”
　　室內全是笑聲，有人甚至捧腹大笑。
　　賈平安微不可察的點點頭。
　　可不是嗎？
　　那便是前世的夙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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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的，壹群老鬼竟然不信我的話？
　　賈平安滿腦子都是憤慨，幹脆去了鐵頭酒肆喝酒。
　　鄭遠東很是自然的給他上酒，就像是壹個真正的夥計，不過氣質卻頗為……怎麽說呢！就是逼格依舊還在。
　　上了酒菜，鄭遠東去洗個手，隨後坐在他的對面。
　　“妳有心事，而且怒氣沖沖。”
　　賈平安喝了壹杯酒，擡頭道：“老鄭妳這是改行看相了？”
　　鄭遠東笑了笑，竟然有些雲淡風輕的出塵，“我如今從那個漩渦中走了出來，只覺著渾身輕松，自然靈覺更敏銳。”
　　不錯，很牛筆！
　　賈平安幾杯酒下肚，突然就釋然了。
　　我說的壹切在老帥們看來只是揣測，如今高麗插入戰局，在老帥們看來，倭國人定然不敢上岸。
　　可他們不知曉，倭國人瘋狂到敢直面大唐。
　　這個島國最擅長的便是冒險，他們的資本不多，每壹次都是以小搏大，勝利則舉國歡騰，敗了便裝孫子，用時間來換取下壹次冒險的機會。
　　他們壹方面說自己全盤學習了唐宋，唐宋真正的文化精髓就在倭國。可當他們露出了猙獰的獠牙時，世人才知曉，原來所謂的唐宋文化早已被他們演繹成了面具。而面具下便是獠牙，擇人欲噬的殘忍！
　　心情壹好，賈平安就來了精神，想到了兜兜早上央求自己去給她買壹個撥浪鼓的事兒。
　　小棉襖的要求啊！
　　賈平安趕緊去東市。
　　平康坊出去便是東市，賈平安牽著馬緩緩進去。
　　走不到二十步，就見壹個女人蹲在那裏哭，邊上壹個侍女也蹲著在勸慰。
　　侍女眼睛很大，骨碌碌的壹轉，“娘子，妳要知曉，我們很有錢了，家中還有許多錢，妳以後嫁給個良人，他讀書來妳織布……不，他讀書來妳睡覺，從此過上好日子……豈不是很美？”
　　女人噗嗤壹聲破涕為笑，但旋即又低頭哽咽。
　　賈平安從身後看去……我去，好身材啊！這身材怎地有些眼熟？
　　再看看那發髻，越發的熟悉了。
　　“嗚嗚嗚！”
　　女子還在哭。
　　“咳咳！”
　　聽到男子的咳嗽聲，女子猛地擡頭，警惕的目光掃過周圍。
　　“賈平安……”
　　“李姣？”
　　這張絕美的臉印象深刻。
　　壹個過路的商人見到了李姣的美貌，頓時就心動了，上來笑道：“娘子可是遇到了難處？我李世英不是自吹，在這長安城中認識的官人沒有壹百也有九十，但凡在長安城中的麻煩就沒有我解決不了的。”
　　他貪婪的看著李姣，覺得這個女人無處不美，天生尤物……若是能和她睡壹覺，我短命十載都心甘情願。
　　李姣厭惡的看了他壹眼，旋即躲到了賈平安的身後。
　　李世英的目光竟然無視了賈平安，踮腳道：“娘子，錢好說，好說啊！”
　　賈平安淡淡的道：“妳說自家認識長安城中九十名官員，可認識我？”
　　李世英這才正眼看賈平安，“妳是……”
　　李姣按著賈平安的肩膀，踮腳仰頭罵道：“這是武陽公賈平安，妳想作死嗎？”
　　她的嗓門不小，附近的人都聽到了。
　　這女人腦子很靈活啊！
　　她如今算是孤苦伶仃，若是沒有壹個強有力的依靠，美色便是招禍之源。
　　——我和武陽公交好，誰敢覬覦我的美色試試！
　　賈平安不置可否，可李世英卻被嚇破了膽，以為李姣是賈平安的女人，而自己剛才竟然敢調戲他的女人……要死了啊！
　　噗通！
　　李世傑被嚇軟了腿，跪下哀求道：“我不知她是武陽公的女人，我有眼無珠……”
　　他擡頭狠狠抽了自己壹耳光。
　　賈平安搖搖頭，回身道：“哎！妳這是哭個什麽？”
　　妳就不能和氣些嗎？李姣心中難受，“我……”
　　“所有人都在看著妳，尋個地方說話吧。”
　　這等禍水級別的美人壹出現就會造成交通擁堵，弄不好還會引發些治安事件。
　　“娘子，武陽公是他這般年輕嗎？”
　　邊上的侍女大紅好奇的問道。
　　李姣說道：“把羃（上四下離）給我。”
　　戴上羃（上四下離）後，不得了，竟然變成了朦朧美，依舊惹人註目。
　　賈平安笑道：“妳覺著武陽公該是多大歲數？”
　　大紅嗯了許久，“少說五十歲吧。”
　　晚些到了長安食堂，賈平安帶著她們進了自己的包間。
　　大紅壹邊看著賈師傅，壹邊附耳對李姣低聲道：“娘子，這人會不會動色心。若是他在這裏用強，我怕打不過他。”
　　李姣搖搖頭。
　　去洛陽路上被追殺的那壹夜，就她和賈平安二人。若是賈平安要用強，荒郊野嶺的最好下手。而且賈平安對她惡聲惡氣的，壹點男兒風度都沒有，談何色心？
　　賈平安坐下，點了酒菜，然後愜意的道：“遇上啥不開心的事了？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
　　他是習慣性的損李姣。
　　李姣氣得……
　　她突然把臉埋在膝上，“我好生沒用，剛被人騙了壹大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