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把沙州翻過來

　　賈平安覺得從長安到龜茲少說得三個月。
　　可許敬宗卻瘋了。
　　“當年郭孝恪征焉耆，捷報壹月至長安，老夫豈可落後？”
　　焉耆就在龜茲的東邊，更靠近長安。
　　可……那是捷報啊！
　　這壹路不斷換馬，那速度堪稱是風馳電掣。
　　而老許此次帶了禮部的官吏，賈平安帶了六十百騎，驛站的馬就算是夠換也不能這麽糟蹋啊！
　　“駕！”
　　跑了半月，天氣卻越來越冷。
　　等到了河西走廊時，老許扛不住了。
　　“歇息歇息，都歇息歇息！”
　　他滿臉被春風吹的都是小裂口，壹開口說話就是煙熏嗓。
　　“前方就是沙州！”
　　賈平安擡頭，想到了後世的敦煌。
　　可此刻的沙州卻不是後世的模樣。
　　商隊正在通關，邊上有官吏在查驗貨物，隨後戳章，並簽名。
　　“多謝貴人。”
　　高鼻深目的胡商熟練的叉手行禮，隨後用還算是不錯的大唐話感謝了官吏。
　　官員點點頭，“下壹個！”
　　他的嗓音沙啞，臉上的皮膚粗糙，看不到半點溫文爾雅的氣息。
　　後續的商隊繼續出來。
　　城頭有人喊道：“有百余騎來了！”
　　下面的官員馬上喝道：“趕緊驅散了他們，讓開道路。”
　　身後的小吏笑道：“怕是商隊吧。”
　　“商隊是大車，蠢貨！”
　　官員踹了小吏壹腳，“妳剛來老夫不怪妳，等再過兩月妳還是如此，妳背後是宰相耶耶也得把妳踢出去。記住了，這裏是大唐的沙州，別給大唐丟人！”
　　小吏趕緊應了，然後踮腳看去。
　　“是使團！”
　　那些軍士開始驅趕商隊。
　　“滾到邊上去，趕緊！”
　　商隊順從的靠邊，好奇的看著前方。
　　百余騎緩緩而來，靠近後紛紛下馬。
　　官員迎了上去，拱手，“下官沙州司法參軍事韓旭德，見過……”
　　“老夫許敬宗。”
　　老許看著疲憊不堪，韓旭德趕緊避開，“見過許尚書。”
　　禮部尚書竟然來了沙州，這是要幹啥？
　　後面就是禮部官吏，商隊的人都畏懼的看著他們。
　　“這才是大唐！”
　　壹個百騎隨口道。
　　賈平安點頭。
　　他臉上的面紗依舊沒解開。
　　眾人進了沙州，旋即刺史莫潛來迎。
　　莫潛的臉狹長，看著有些陰沈，笑起來也不自在，“見過許尚書，敢問許尚書，可是為了龜茲來的嗎？”
　　許敬宗點頭，“可有消息？”
　　“那些賤狗奴！”莫潛不屑的道：“龜茲王布失畢的妻子阿史那氏和國相那利私通，都城許多人都知曉，當做是笑話說。布失畢想勸阻，可阿史那氏卻壹意孤行……呸！”
　　呃！
　　龜茲王的老婆和宰相私通，攔都攔不住……
　　這也行？
　　賈平安壹臉懵逼。
　　許敬宗……賈平安發誓在老許的眼中看到了激情。
　　老許八卦了。
　　“竟然不能勸阻？”許敬宗很納悶，“不該是壹刀殺了嗎？”
　　果然是瓦崗出身，這動輒就殺人。
　　莫潛贊道：“許尚書高見，若是大唐遇到這等事，定然壹刀殺了，隨後再滅了那利全族。”
　　“布失畢阻攔不成，竟然不敢動手，怕是投鼠忌器，或是力有未逮。”
　　許敬宗自然不是傻子，莫潛點頭，“這邊也是這般看的，許尚書，最近沙州多了不少人，要小心，盡早離去最好。”
　　“什麽意思？”
　　許敬宗止步。
　　莫潛認真的道：“這裏很麻煩，西域人，突厥人都有，他們野心勃勃，恨不能讓沙州亂作壹團。”
　　沙州後面就是甘州，河西走廊從中原壹路延伸而來，也是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壹旦亂了，影響深遠。
　　所謂河西走廊，就是從中原通往西域的必經之路，因為狹窄，所以稱為走廊。
　　“沙州繁華，許尚書若是有暇，可去市場看看。”
　　莫潛最後的建議讓許敬宗心動了，但沐浴後，他馬上睡的人事不省。
　　“許公！”
　　賈平安想帶著老許這個老司機去市場轉轉。
　　老許鼾聲依舊。
　　“許公，有美女？”
　　許敬宗的鼾聲停了壹下，胡須顫動幾下，鼾聲再起。
　　罷了，老許看來是疲不能興。
　　賈平安出去轉悠。
　　我是武陽侯，自然不能公然去那個啥……看甩屁股，要有人邀請才行。
　　敬業啊敬業，妳為何還不來？
　　“兄長！”
　　李敬業興奮的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覺，活蹦亂跳的出來了，還騷包的換了新衣裳，“咱們去看胡女吧！”
　　“整日就想著這個！”
　　賈平安板著臉，“下次可不許了。”
　　“是！”李敬業贊道：“兄長就是正義凜然。”
　　二人帶了錢，隨即去了市場。
　　此刻已經是午後了，市場開了壹會兒，裏面人聲鼎沸。
　　“他們說沙州的人口不多，不過外來的不少。”
　　說是不多，可也有好幾萬人口。
　　而且城中的人口不少。
　　這便是貿易城市的特點。而相應的，大唐的人口更多的散落在城市之外，這便是農耕國家的特點，大部分是農戶。
　　壹進市場，李敬業詫異的道：“怎地那麽多外藩人？”
　　高鼻深目的西域人，以及突厥人，大食人，大唐人……甚至還看到了壹些奇裝異服的外藩人。
　　這裏的店鋪比長安城的生意也不遑多讓，而且外藩人開的不少。
　　“看，兄長，那是西域的貨物！”
　　“那是什麽？”
　　“可要向導嗎？”
　　壹個女子走了過來，她身著西域的衣裳，高鼻深目，但肌膚白皙。
　　“妳的大唐話不錯。”
　　賈平安贊了壹句，李敬業看看她的屁股，有些遺憾，“屁股不大不小。”
　　對於他而言，屁股就是衡量女子美貌的第壹選項。
　　女子福身，“我叫做宋娘子，這裏有許多貨物，但那些商人很狡猾，他們會用不值壹文的東西來騙妳，說是無價珍寶。在這裏沒有我不認識的貨物，我的客人從不會吃虧，這是我的保證。”
　　“疏勒有姓宋的嗎？”李敬業有些詫異。
　　宋娘子微微壹笑，白生生的牙齒讓賈平安想到了鈣，“我要在這裏生活，必須要取壹個大唐的名字。而宋，他們說這個字很好寫，也好記，還好聽。”
　　這就是個商業中介，在這個混雜的市場裏混飯吃。
　　“妳要什麽報酬？”
　　賈平安比宋娘子高出半個頭，只是壹低頭，宋娘子頓時底線失手。
　　難道穿的少就能招攬生意嗎？
　　“客人，我每日需要壹百錢，或是做成壹筆生意，給我壹成的半成的錢。”
　　壹成的半成就是百分之零點五的中介費，不算低。
　　“壹百錢吧。”
　　賈平安無所謂。
　　“客人來市場是要買什麽？”
　　宋娘子問道。
　　“想去尋地方吃飯，隨後……看看哪裏的胡女跳舞最好。”
　　李敬業有些迫不及待。
　　宋娘子捂嘴笑了，“酒肆裏就有胡女跳舞，吃的也有。最好的壹家我記得就在前面，很大。”
　　隨即三人就進了壹家酒肆。
　　酒肆不小，此刻坐了大約五成人。
　　中間有個舞臺，兩個胡女穿著……
　　“敬業，眼珠子掉了。”
　　李敬業瞪大了眼珠子，“她們竟然穿的這般少？”
　　兩個胡女穿的太過清涼了些，白花花的大腿，壹條短的可憐的褲子，肚臍也露在外面，竟然真的有壹圈小鈴鐺。
　　“這屁股，甩的真是好啊！”
　　壹坐下，李敬業就沈浸在了藝術中。
　　斜對面坐著幾個男子，中間壹個是西域人，臉頰很瘦，眼睛深深的凹陷在眼眶裏，鼻子顯得消瘦的高挺。
　　他看了賈平安壹眼，身後壹個男子在低聲說道：“康利，他就是大唐使團的人，跟許敬宗很親近。”
　　西域人笑的很親切，“這般年輕的少年顯貴，是去西域立功的嗎？我覺著我們能和他親近親近。”
　　“康利，我們在這裏的目的是打探消息，若是大唐大軍來了，就趕緊去稟告……而不是和這些人糾纏。”
　　“蠢貨！”康利低聲罵道：“龜茲那邊要亂了，可大唐卻派來了許敬宗。許敬宗壹到，妳說他們可還敢起事嗎？”
　　“難說！”
　　“所以，我們需要看看。”
　　康利壹邊看著賈平安，壹邊側臉低聲道：“告訴他們，盯住這個年輕人，晚些……”，他露出了些笑意，“我總是這般的仁慈，請他魂歸長安。”
　　身後的男子笑道：“屍骸卻丟在了沙州。”
　　“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賈平安察覺到了目光，但作為百騎的大統領，他不動聲色，而是悄然觀察著這夥人。
　　“跳舞的是康國的女子！”
　　宋娘子去要了酒菜來，箕坐在賈平安的側面。她穿的是長裙，這壹下……
　　賈平安很無語。
　　兩個胡女跳著舞，身體隨著樂聲的節奏甩動，腰間的小鈴鐺不斷發出清脆的聲音。
　　賈平安突然問道：“妳可認識對面的那幾個人？”
　　宋娘子坐在側面，正好和康利等人面對面，她笑道：“是康利他們，他們在沙州做生意，說是掙了不少錢。”
　　“是商人？”
　　賈平安放松了警惕。
　　欣賞著歌舞，喝著酒，日子就是這麽愜意。
　　晚些，賈平安拍拍壹臉迷醉的李敬業，“走了。”
　　李敬業戀戀不舍的道：“兄長，應該會有胡旋舞呢！”
　　“就是轉圈，有什麽好看的？”
　　其實許多舞蹈都是妳傳來我傳去，最後本地沒了，卻在幾千裏、上萬裏外流行。
　　賈平安起身，對宋娘子說道：“感謝妳的陪伴。”
　　李敬業帶著巨大的錢包，賈平安弄了兩串錢出來，“若是有緣，應當還能見面。”
　　宋娘子接過錢，福身，喜滋滋的道：“客人真的豪爽。”
　　怎麽聽成了好字……
　　賈平安笑了笑。
　　出了酒肆，頓時頭腦壹清。
　　市場裏的人越發的多了。
　　後面有人在打架，賈平安回身看了壹眼。
　　他看到了刀光。
　　嗆啷！
　　拔刀！
　　橫刀揮動。
　　壹個突厥人揮舞著短刀沖過來。
　　宋娘子在驚呼，兩只大眼睛瞪圓了。
　　呯！
　　突厥人倒在地上抽搐著，脖頸上壹個刀口，很深。
　　鮮血嗤嗤嗤噴射，讓賈平安想到了水管泄露的聲音。
　　他擡頭看去，看不到壹個嫌疑者。
　　市令來了。
　　“百騎賈平安。”
　　賈平安驗證了身份，旋即市場就亂了。
　　“查驗身份！”
　　軍士們進了市場，每個人都要查驗身份。
　　“抓住他！”
　　壹個男子瘋狂奔逃。
　　“止步！”
　　壹個隊正拔刀厲喝。
　　男子從壹家商鋪前跑過，喘息著往側面轉過去。
　　隊正冷冷的道：“射殺了他！”
　　弓弦響，男子撲倒，背上插著壹支箭矢還在顫動。
　　兩個軍士過去，把男子剝光，回頭道：“不是軍中人。”
　　許敬宗來了，頂著兩個眼泡在怒吼，“抓到那些賊子，把他們吊死在市場的門外，讓那些人看看觸怒大唐的結果，能不能？”
　　刺史莫潛陰著臉，“下官盡力而為。”
　　那些軍士被他踢著沖向了各個店鋪，那些商人和夥計都被趕了出來，壹群胡女衣衫不整的也出來了，捂著胸，沖著那些軍士媚笑。
　　沒有人在笑。
　　賈平安帶著百騎跟在後面，他需要判斷這次動手的動機。
　　“我們剛到這裏，也就是說，夙怨不可能。而且今日酒肆裏的人我壹個都不認識，所以我以為，他們針對的是我們。”
　　許敬宗罵道：“出來為何不多帶些人？”
　　賈平安卻不後悔，“有敬業在。”
　　李敬業拍著胸脯，“當時我已經拔刀了，只是看著兄長想殺人，就讓給他下手。”
　　右前方有人喊道：“有賊人！”
　　呯！
　　兩個軍士踢開了店鋪的大門，接著壹個男子持刀沖了出來。
　　壹刀格擋，男子的身體驀地騰起。
　　“是好手！”
　　賈平安眸子壹縮，“敬業！”
　　李敬業拔刀沖了過去。
　　兩個軍士前面壹個被壹刀劈開，接著沖過去，第二個軍士已經岌岌可危了。
　　那個軍士急匆匆的趕去幫忙，剛靠近，男子突然回身，壹刀從側面襲來。
　　這壹刀角度狡猾，軍士中了壹刀，踉踉蹌蹌的沖了過去。
　　男子撲過去補刀。
　　另壹個軍士猛地沖過來，拼著胸腹挨了壹刀，壹刀斷了男子的左臂，接著抱住了他的腰。
　　男子怒吼壹聲，右手壹肘，重重的捶打在軍士的脊背上。
　　呯！
　　賈平安哪怕離了壹定的距離，依舊聽到了這個聲音。
　　軍士的身體猛地顫抖了壹下，卻依舊不撒手。
　　“弄死他！”
　　賈平安目眥欲裂。
　　男子再度壹肘。
　　呯！
　　軍士的雙腿已經軟了，可雙手兀自不松。
　　男子怒吼壹聲，腰部轉動，把軍士轉起來，壹腳踢去。
　　呯！
　　軍士落地，嘴裏壹口血就噴了出來。
　　“我曰妳媽！”
　　賈平安眼睛都紅了，“敬業，抓活的！”
　　李敬業疾步沖過去，男子回身，揮刀，同時看了賈平安壹眼。
　　鐺！
　　他只覺得壹股巨大的力量襲來，接著虎口壹松，長刀就飛了出去。
　　接著壹個拳頭飛來。
　　呯！
　　男子的肩部挨了壹拳，就像是被坦克撞到了壹樣，飛了出去。
　　“拿住他！”
　　賈平安跑到了那個軍士的身前，蹲下喊道：“尋了郎中來！”
　　軍士的眸色黯淡，雙手依舊保持抱持的姿勢。
　　他的身體在顫抖著。
　　郎中飛也似的來了，跪在地上仔細查看。
　　“背部被重擊，小腹被踢。”
　　郎中檢查了壹下，搖搖頭，“傷到了內腑。”
　　“救活他。”
　　賈平安冷冷的道：“二十貫錢。”
　　郎中眼中放光，“我家中有好藥，千金難買。”
　　賈平安罵道：“那就去拿來，我買！”
　　郎中擔心被騙，“妳是誰？”
　　“賈平安！”
　　人群中，康利低聲問道：“可知曉此人？”
　　身後有人說道：“此人是大唐武陽侯，說是百騎的大統領。”
　　“百騎，做什麽呢？”
　　“好像是保護皇帝的。”
　　康利的眼中多了輕蔑之色，“看門狗嗎？”
　　“可惜了我們的人。”
　　“放心，他什麽都不會說。”
　　康利帶著人消失在市場裏。
　　賈平安回到了駐地。
　　“彭威威！”
　　“來了。”
　　彭威威進來，“哎呀……”
　　賈平安冷著臉，“撬開他的嘴，以後妳就算是想睡了包東，我也會幫妳按著他。撬不開……”
　　彭威威看了包東壹眼，“放心。”
　　包東壹身的雞皮疙瘩。
　　“武陽侯！”
　　包東面色慘白。
　　賈平安淡淡的道：“就算是肉身布施吧。”
　　包東看了壹眼雷洪，“雷洪更適合些。”
　　雷洪扯扯大胡子，“妳看看。”
　　“啊……”
　　裏面傳來了慘叫聲。
　　接著是彭威威的聲音，“哎呀……我不喜歡男人。”
　　包東如蒙大赦。
　　賈平安出去看了看。
　　許敬宗和莫潛在說話。
　　“那些人多半是想襲擾我們，如此反而證明了龜茲有大問題！”許敬宗冷冷的道：“沙州有問題，要清理。”
　　莫潛點頭，“下官回頭就下狠手。”
　　外面壹陣喧嘩。
　　“說是來尋武陽侯。”
　　賈平安出去，就見壹個婦人跪在外面，“多謝武陽侯。”
　　邊上有軍士說道：“是那個兄弟的妻子。”
　　“救活了？”
　　賈平安歡喜的問道。
　　婦人搖頭，雖然落淚，卻未曾哽咽，“多謝武陽侯，若非有那神藥，夫君也沒法給奴留下最後壹番話。武陽侯公侯萬代。”
　　賈平安呆呆的站在那裏。
　　許敬宗出來，“為何感傷？”
　　“那個兄弟為了救同袍，悍不畏死。”
　　郎中來了，賈平安說道：“雖然未曾救活，不過妳也盡力了，包東給他錢。”
　　郎中沖著婦人行禮，“武陽侯這是要打我的臉嗎？我後來才知曉那個兄弟是為了袍澤而死。我也是大唐人，莫說是什麽千金不易的好藥，就算是要我的血來做引子，我皺壹下眉就不是大唐男兒！”
　　他跪下，沖著婦人叩首，“我無能，竟然不能救活這等好男兒，愧為醫者。”
　　他重重的抽了自己兩耳光，臉頰高高腫起。
　　賈平安深吸壹口氣，“告訴彭威威，就算是把那人的腸子拖出來，也要問出口供。就算是把沙州攪得天翻地覆，我也要……弄死他們！”